接招
我是个剑客。
我身边都是剑客。
我们有个剑客的组织。
不知怎的,总舵把师门里一个负责看管仓库的李无,那个舵主带回来养大的孩子,派到了我们身边。为此总舵给出的解释是让李无跟着我们一起经历些事情,好让他过于温厚的性格多几分果敢和勇猛,使他在往后给他安排的看守武器的差事上游刃有余,有仇家寻来时还多个帮手。
行走江湖很累的,带着这么一个人,躲藏在林间时要担心他暴露目标,潜伏在芦苇间时要防止他落入泥沼,但总舵就是总舵,说一不二。更何况老给总舵主他娘梳头那位跟李无关系好,更是无法拒绝了。
说是派遣,不如说就是李无自己想来吧,从他决定跟梳头的那位接近的时候我们就预感到了有事要发生。刚到我们箐台分坛第一天,李无就表现出了对江湖事业异常的热情,类似于半夜三点起来读剑谱,四点起来练武的事情,都出自于他之手。一向喜欢阿谀奉承的几个人都懒得奉承他的刻苦,跟我私下里说了不少讽刺挖苦的话,我竟无力反驳。但是令人费解的是,天天看见菁台的朝阳跳出地平线的人,剑术水平还是在地平线之下徘徊,有人陪他练武时他拿着剑就往别人心口刺,不得手誓不罢休。但这些丝毫不耽误他在我们跳上敌人房梁时选择走正大门还对我们所谓猥琐的行为嗤之以鼻。
江湖不养闲人,可惜闲人总向往江湖,以为江湖是风花雪月纵横恣意的潇洒,却不知江湖风大吹散多少璧人,江湖花落愁杀多少蝴蝶,江湖雪埋了多少枯枝,江湖月照过多少浪子,潇洒一次要千金散尽。李无怀揣着成为一代宗师的理想做着菁台最闲的闲人,闲到开始琢磨怎么以平庸的武力去做个杀手,闲到以为踏入武门就是武林中人,闲到变成一个陌生的人。
这正是,一个精神上的俗人在仙境里也成不了仙,哪怕目标是当个谪仙。
他开始给我们挑刺,以一代宗师的身份。从做饭到练武,从睡觉到比试,我们稍加反驳,他就威胁我们说要跟师父师叔告发我们游手好闲有辱门风。没办法,舵主姓张,谁让人家是半个张家人啊。后来有一天跟阿代闲聊,我说我一遇到李无就觉得自己被他宗师的光辉照的不能睁眼,阿代说,你嘴真损。
我嘴再损哪能损的过现实。
一个人在乎什么,就会被什么奴役。李无太在乎一朝一夕的得失,太想向别人证明自己的力量。
他的轻狂无礼终于激怒了众人。
就在他又一次于阿彻做事时鸡蛋里挑骨头时,阿彻和他吵了起来,把他打成重伤,扔出门外。
大家都说,他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但我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在被刑世手下的人救了以后就立即投入人家门下,那个把赏金猎人做到极端的不问青红皂白的门派。
一个武力平庸的人当然无法受到重视,唯有十倍努力才能占有一席之地。不知是不是幸运,他的狂热使他最终领会了杀手的残忍,赏金猎人哪怕为生计所迫都不愿使用的方法,他都一一尝试,虽然鲜有成功。
终于有一天,他受曾经师门的仇人所托,回来要杀了舵主。
他穿着一身暗蓝套装,那是刑世三年前用剑刺伤师姐时穿过的衣服。一礼拜前陈员外被刺身亡,仵作在他指缝间发现这暗蓝的纤维。
舵主说要亲自去解决他。
于是舵主从大堂走出,走到一株金桂旁,站定而立问道“陈员外是你杀的吧?“
李无笑了笑。
眼前人的笑容和曾经看守仓库的人木讷的表情,判若两人,带着一种孙悟空取得定海神针后的骄傲。
“为什么去投靠那种人?”
“因为我能在他那里得到重视。”
“给件破衣服也算重视么?”
“衣服代表信任,而且衣服是其次,他人不坏。”
“那你觉得什么才叫坏?杀同门?!杀恩人?!”
“把一个能纵横天下的人一辈子关在仓库里,才真的是阴毒。”
“锁住你的不是仓库,是你自己。”
“可笑,我愿用尽一生只为了成就江湖留名的大业,即使背负骂名又怎样,你们当初对我施以冷眼和嘲笑的时候就应该料到有这一天。有哪个甘于平庸的懦夫能有这样的毅力,你们一套剑法练三年,我练了六年,为了武艺精进我日日伴着晨光起床,众人都说梦话了我还在后院练武,所有人都说我痴心妄想,是,我比不上师兄剑术精湛,我一直以来都只是个看门的,所有人得到奖励时我从来只有看着的份,但你看看你手下那些平日里邀功请赏的酒囊饭袋现在是何下场,死的死跑的跑,你人缘也太差了吧。怪不得我抓你女儿也没人敢救她。”
“我女儿早就回来了,刑掌门亲自送回来的。半个月前我派小代去流城和刑世签了文书,约定不再积累新的仇恨。刑帮主让我小心你,看来赏金猎人也是有一丝江湖义气的。你应该感谢他们尽心尽力把你培养成现在这样,起码我要弄死你你还能稍微抵抗一下,也不失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至于所谓的你杀死的人嘛,他们多演几次就可以去菁台城的戏台唱大戏了。你刚和那些下三滥结交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只是想看看你能有多堕落,但是你选择了彻底踏入歪门邪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你一直都知道,为什么要等到今天?”
“因为你翻不起什么大浪,我把你养大,我是你师父,你是什么人我太清楚了。我这个人随缘,你愿意追随我我就护着你,你要堕落我给你加把劲。我让你看仓库是因为你真的不是练剑的料,刑世教你的是其他门派的入魔招式,你杀人的时候,耗费的是你自己的血气,不然你以为以你的资质能这么快就速成么?”
“你居然和刑掌门合伙整我?”
“我怎么了?!合伙?谁和他合伙?!你真以为这种人会真心对待你一个半路投入门下的蠢材?他一面说要修好一面故意让你偷得空让你有机会来杀我无非是两头下注罢了。我要早知道你这白眼狼不仅不能练武还没脑子我就应该让你在那个大雪天里继续走,你爱祸害谁祸害谁去。”
“那就怪你自己蠢了……”
话还没说完,李无一掌向舵主劈开,直取命门,舵主以双手斜插其掌将李无推开,一腿踢向李无腿弯,李无立即不受控的前倾然后一个踉跄跌出去,转身又回来对着心脏又是一掌,一掌不得又按下舵主身躯勾起手肘想直冲背后死穴,我想起那次陪他练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来来回回纠缠了一个时辰,舵主除了体力下降以外没受一点损伤,倒是李无脸色越来越白,直至像一张宣州府产的上好的白纸,出手也战战巍巍,最终轰然倒地。
他师父没有去扶他。
模糊间,李无好像回到二十八年前那个大雪天,园游会后和父母失散,从此再也没有见过父母。在街上漫无目的一边哭一边走着,走着,那日大雪纷飞,寒风凛冽,突然面前走过一个壮年的男人,他停下来,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
他想着想着,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坐起来察看四周,没有一个人。
他习惯性的去到了大堂。
大堂的方桌上有一杯冷茶。
茶盘旁有一本心经。
师父从长廊一路走来,见他木讷的站在原地,惘然若失,就问他:“今天怎么起的如此之晚?快收拾收拾吧,明天去菁台,你可不能给大家拖后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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