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农村，重男轻女现象比较普遍，但“儿多老命苦”却是不争的事实，尤其对于那些贫穷家庭，儿子长成小伙子，就开始为娶媳妇发愁，生怕成为形单影只的光棍汉。
大柱跟我家沾点远亲，他每次经过我家门口，母亲总要唠叨几句，惋惜他长得标标致致，做人本本分分，做事踏踏实实，却迟迟讨不到老婆。
大柱二十四五岁，不算太大，但他身后跟着四个兄弟，父亲老实巴交，只晓得闷声不吭围着一亩三分地打转，灵活的钱基本挣不来几块，母亲瘸了一条腿，又经常生病。
这样的家庭，类似于火坑，有几个姑娘愿意往里跳?为此，母亲常常替大柱着急。
有时在路上碰见大柱老子，母亲第一句话就是大柱谈了没有，然后停下脚步，递根烟过去，叮嘱他想办法给大柱娶亲，千万不能晃成光棍，那就等于害了孩子一辈子。
除此之外，母亲还请左邻右舍给大柱说亲，也让我大舅小姨长眼，看十里八村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远亲近邻没少介绍，领着人到大柱家看看，无一例外，都捂着嘴急匆匆离开，我母亲说那家里黑窟窟，连一张亮堂堂的桌子也没有。
一来二去，大柱眼看就要跨进30岁大关，来我家更勤，母亲倒有些过意不去，好像因为自己没有尽心尽力，才耽误了他的终身大事。
冬日下午，母亲正在荡里割柴，突然想起一个人，曾经患难与共的老姐妹薛姨，她嫁在更偏僻的村庄。
第二天，母亲独自外出，一路走一路问，终于摸到薛姨家，薛姨非常惊讶，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因为两人交往几十年，都是薛姨主动去我家，母亲来她家还是头一次。
母亲整天忙，丢下木耙拿扫帚，一刻闲不下来，连左邻右舍间串门都很少。
薛姨能说会道，三番五次去同村残疾姑娘家游说，可是，姑娘家动心了，大柱却犹豫不前了，自己母亲残疾，再娶个残疾上门，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母亲劝说他，就算被人耻笑 ，总好过一辈子打光棍吧?只要自己日子过得好，别人的笑话全当做屁，再说，大柱你身后齐刷刷地站着弟兄四个，老大一天不成家，其他人要想娶亲，更是难上加难。
大柱终于松开撅着的嘴，母亲回过头再请人教残疾姑娘做裁缝，干不了田里的农活，吃手艺饭照样养活人，母亲有句口头禅“学上羊癫疯，过河不要钱。”
哪知道残疾姑娘心灵手巧，结婚后没过几年，做出的衣服人人交口称赞，生意越做越大，后来搬去县城带学徒、开服装门市，直至买城中心套房。
大柱自己有儿有女，也把四兄弟带去县城，打工的打工，学徒的学徒，先后成家，没有一个落单成光棍。
大柱再回乡下，总要登门看望我母亲，我母亲总要眯着眼睛夸他几句。
大柱是个例外，因为他勤劳善良，家里兄弟又多，母亲不落忍，发自内心地想帮他。其他村里人上门请她说媒，母亲则远远地推开，家里农活干不完，没时间走东家跑西家。
东墩的苗、孙两家儿子和姑娘好上了，都在县城上班，天高皇 帝 远，不受大人干扰，自由恋爱。
两家家境都殷实，属于门当户对，但因为相隔两条小河沟，苗家的饭菜香能刮到孙家门口，孙家门口掼个炮仗苗家听得清清楚楚，关起门来说的话经过左邻右舍的添油加醋，就完全改变原来的意思，变成话里有话话中带刺，为此，两家人时不时闹个鸡飞狗跳，直至梗着脖子骂个底朝天。
于是，孙家父亲当众发下重誓，就是把自家姑娘摁进茅坑里，也绝对不允许嫁到苗家。
两个年轻人已爱到生死不渝，一时三刻也不愿意分开，即便孙姑娘以死明志，犟脾气的孙父依旧不为所动。
苗家母亲急得满嘴生炮，跑来我家，直等到天黑，我母亲去荡里割柴，还是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早，苗母又来我家，母亲直摆手，自己还泥菩萨过河，哪有能力掺合人家的家事?
大哥二哥也阻止母亲多管闲事，不要帮不了忙还会惹得一身臊。
苗母讪讪离开，哪知道当天晚上，母亲撑着柴船从芦苇荡里回来，苗母竟然等在门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请母亲帮忙，他儿子又跟着要死要活的。
母亲仍然摆手，说她一个不识字的人，石磨小，压不下来这大麦麸。
第三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母亲急如星火地去了益林，怀孕的大表姐喊身体不好，叫人带口信过来。
母亲再回来，孙母带着儿子，依旧等在我家门口，母亲心意软下来了。
来人走后，年少无知的我抱怨母亲没事找事做，母亲在打箔子，头也不抬地说，人家三番四次地跑上门，那是瞧得起人，我能有多大的脸面抬不动？
我不以为然，没轻没重地嘲笑母亲一句：哼，死要脸活受罪。
接下来，母亲忙里抽空，一次一次地去苗、孙两家劝和。
有时耽误了买菜烧饭的时间，被父亲和哥哥甩冷脸。
有时两家人彼此有冲突，说话难免夹枪带棒，母亲气得脸色发白，回到家，我和姐姐就会故意拿话刺激她，目的就是叫她收手不干：跑前颠后，还落不到一句好，哪个叫你去的?难不成就图那两包烟一顿吃喝?
母亲被激怒了，红着脸朝我们喊，我就是馋死了，也不想到人家吃一口喝一杯，指望人家给我吃喝，大盐都卖馊了呢，我向来靠自己十根指头过日子。
苗孙两家原本没有深仇大恨，不过口舌之争，说开了也就烟消云散，终于喜滋滋地结为儿女亲家，如今，重孙子辈都会打酱油了。
母亲肚里没有一滴墨水，没有特别的能耐，名副其实的人微言轻 ，但是她思路清晰，言而有信，说话有板有眼，一口吐沫一根钉子 ，绝少前言不搭后语或者满嘴跑火车 ，因而，左邻右舍愿意相信她的为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