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出头的女人出现在家里，见我面带疑惑，她立即迎上来，笑着招呼我，嫂子回来了。

婆婆过来一番介绍，她叫小艺，她的丈夫是我家肖先生的表弟。哦，论辈份我的确是嫂子啊，但年龄这块我感觉她应该是比我大的，因为我从她的脸上和衣着上，读出的岁月似乎有些厚重，再者我是认为我还是一个饱含活力的人至少比她年轻。

小艺三十岁那年和她的丈夫离开农村老家，来城里的服装厂上班。之前她的丈夫是村里的代课老师，她因为学过裁缝，在家里除了带娃还可以接些零碎活，为乡里乡亲们做些缝缝补补。

眼看着很多邻居和同龄人都进城打工，有的甚至不再回来就此彻底离开农村，小艺的心也开始寻思着，不想在人前但也不能太落人后啊！

特别是有一次到城里的商场买电器，小艺把微波炉说成了电火锅，被营业员人笑话她乡巴佬，那种鄙视的眼神，她说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并下狠心一定要做个城里人不再被人看轻。我连忙安慰小艺，说现在时代变化很大，城里乡下没区别了，别往心里去。她翻了翻眼，说，有区别太大了！我说满街的人来来往往，只要有事做有饭吃，谁还在意你是农村的城里的，人家又不查你的户口本！

小艺对我的解答不以为然，撇撇嘴，户口那种事已经不重要啦！那，那什么才是真正的重要，我又反问她。她并没有立刻回答我，看着我的脸停顿了3秒，似乎认为我有些低能。房子！房子才是关键！小艺一字一句地，音调变高语速放慢。只有当你在城里有了一套房子，你才能真正成为城市的主人，不然你永远都个农村人。她又补充一句，租的房子是不能算的，迟早要退。哦，你是这样想的啊。我很平静的“哦”，小艺对城里人的定义，我似乎同意又似乎不太同意。也许我没有她想的深想的透，也许我压根就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于是小艺和她的丈夫双双进城，来到一家服装公司上起了班。小艺在生产车间，她丈夫在后勤部门，为了房子为了他们的城市梦，为了不再当回乡巴佬，打拼再打拼，一拼就是十年啊！

执着的追梦人！我心里暗生佩服。现在一定很好了，一定买了房子吧？听着她打鸡血的讲述，看到她斗志昂扬的神情，我开心的问她。肯定买呀，去年刚刚装修完啦！她终于舒展眉目轻松的笑起来，她的笑容里有满满的幸福感，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存在感成就感，是啊，不容易啊！

但我同时又在想，一对夫妻白手打拼只为在城里立足，十年的光阴只为一套房子，其中的隐忍坚强是值得赞扬，还是在感叹的背后该有更深层的思考？

我对小艺说了我们住在某某小区，离她们的房子不远，以后我们可以经常走动走动的。但是我们不住在新房子里，小艺立刻接话回答我。为什么不住，装修完工了就可以搬呀，不是去年就弄好了吗？我顿时满脸困惑很是不解了，十年的辛苦十年的期盼，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按她的理解与定义，她现在俨然成为了城里人，有了房子似乎在脸上贴了一标签，这标签严重提醒每一个认识她的人或者不认识她的人，她不再是乡巴佬她是个体面的城里人。但这一刻她却说，她并没有住进这极具象征意义的房子里。

小艺说打工的十年里，头5年租房子住，后5年公司对老员工发放福利，分配夫妻宿舍房。夫妻房就在公司里面，不仅上班近而且还可以顺带照顾孩子，实在是方便多了。虽然只有二三十平方，但不用经常换房不用搬家少折腾。哦，我明白了，我再一次“哦”，仍然表情平静却又不太真正明白。那这么说你们一家四口还挤在这个小房子里，一直住到现在，我猜对了吧？我越发不能理解她，期待她是有多么强大新鲜的解释来回应我的不可思议。

小艺看出了我眼神里满满的问号，微微一笑慢慢定了定神，然后凑到我跟前来，似乎要告诉我什么秘密。我愣愣的看着她，突然有一丝小小紧张绷在我的心底，也有一份好奇心驱使我，想要快快知道到底是什么神奇的理由，让她不去享受辛苦盼来的新房子。嫂子你知道吗，公司的福利房非常逼仄潮湿，不向阳不透风空气很差的，公共厨房公共厕所倒个垃圾要走二里地，我没等她讲完立即打断，但是你们为什么还要住，为什么？我显然已经很着急，甚至开始有一丝愤怒，太不可理喻呀！小艺见我很生气的样子赶紧笑起来，摆摆手阻止我，但是嫂子你知道吗，这种公共宿舍破是破可它不要房租啊，而且最大的好处是水费电费也不用交的，一年可以节省多少钱呀你算过吗，呵呵呵……

在她的笑声里我没有再去打听下一个为什么，我只是说，那么你的新房子不是白买了吗？怎么是白买呢，我没事了过去转一转抹抹灰尘，心里踏实啊，当年的那口气也算消了。我仍不死心，那你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搬进去住呢？小艺想了想，说，今年四十了还上十年班最迟五十吧，或者公司垮了我不搬也不行了。关于公司垮了这句话，她说完就仰头大笑，觉得自己的话太过现实或者又有些夸张吧。

十年的积累，一套房子只是为求心里平衡吗？再用十年边劳作边等退休，一套房子只是永远的摆设。生活真的这么多谜题难以释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