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百宝箱

姥姥的百宝箱

左小木一直好奇姥姥的大木箱子里到底装了多少宝贝，就像哆啦A梦的口袋，他想要什么，姥姥总能从里面拿出各种满足他的点心、果子或者饮料来，每次还都是正好的份数，姐姐在时都是两份，他一个人时就刚好一份。

箱子放在一排柜子上，组合后的高度和姥姥的身高差不多，是古老的翻盖大木箱，四四方方，约六十厘米长，五十厘米宽和高，上有一铜锁扣，姥姥每次拿过东西必会锁上，好像不锁就会失去魔法以后开箱会变不出想要的东西似的。木箱上的红漆经过岁月的沉淀，变得暗红，也有些磨损，却依旧散发着经久不衰的神秘和诱惑。

后来左小木才知道，那不是他一个人的疑惑，这份疑惑藏着一代代人的童年，只是有苦有甜。苦是清苦中带着一丝希望的甜，还挂满哈喇子和无数次憋回去的眼泪。甜是甘甜里又裹着一丝回忆的涩，像葡萄酒，经过时间的酝酿，愈是年久愈是回味无穷。

左小木还体察不到这些深奥的感受，听妈妈说她们小时候的故事，倒是觉得新鲜有趣，倘若不说，真的无法想像那个年代的物资如此匮乏，即便说了也只能在脑海里空洞的猜想和推测，哪能有那份长期饥寒和劳苦的感同身受。

只过去了三十多年，那时每个孩童想吃饱饭的愿望，早已普遍在一阵春风中得到了实现。再也不用过餐餐喝粥、顿顿无米吃南瓜红薯还吃不饱的日子了，每天再也没有一群丫头被严厉的奶奶关在门外，趴在房门上听奶奶开箱给她的小儿子和大孙子发红枣的声音狂流哈喇子了。

可那个房间、那个箱子在那时散发的魔力足矣让众多孩子迷失心窍，她们私下计划了一次次的开锁方案，软硬兼备，智勇并施，彩排了无数次，每一次都激动人心、热血沸腾、垂涎欲滴，但基本没挨上房门贼胆就已吓破，怀揣着委屈又惊恐的贼心溜回去假装若无其事的干活。

只是年少痴心难改妄想，有次她们终于逮到机会怂恿奶奶的两个孙子去干，告诉他们箱子里有刚从供销社带回来的冰糖。冰糖在那时可是个稀罕物，别说对孩子有望糖解渴的功效，大人提冰糖也要咽口水。

冰糖的魔力吸走了他们的心智，来不及思索，莽撞的冲向那大木箱，也不记得他们怎么开的锁，有没有拿到冰糖，大家只记得他俩被大人逮住还荣获了一生的外号，一个放赖不承认还缠着要糖的被赐号大赖，一个被抓现行不知所措的被赐号二傻，这份笑话伴随了一生，开始羞愧懊恼，岁月风化，慢慢却变的有丝甜。左小木得知两个舅舅外号的来历后，看到那个大箱子又多了一份好笑。

左小木还不知道时隔多年后，有位舅舅的儿子，他足智多谋的表哥，也干过开箱的妄举。然而箱子里的秘密着实令人失望，并没有大堆大堆的糕点水果，一眼望见的零食让人怀疑打开方式不对，重新开关箱门很多次，下面的衣服依旧是满满大半箱旧衣服，开遍了房间里所有的箱子、柜子都没有多余的收获。攒了一个童年的好奇心都在那个聒噪的午后瞬间碎了一地，表哥再也没有盯过那个箱子，再也没有想拿那串钥匙，直到姥姥走的那天……

左小木确信自己是非常非常爱姥姥的，可他还是喜欢找妈妈。每次妈妈忙不过来把他托付给姥姥照应一会，不出两小时，他总要上演哭天喊地的找妈妈苦情剧，姥姥变换着安抚的招数，一控制不住便带他去开箱子，姥姥总喜欢让左小木猜猜箱子里有什么好东西。

“小木木，你猜姥姥今天箱子里有个红红的甜甜的像木木小脸蛋的果子是什么？”“是苹果，是苹果。”

“要剥皮的圆圆的水果呢？”“橘子！我最喜欢的橘子！”

“宝宝喝完笑哈哈的神奇牛奶呢？”“啊，哇哈哈，我要哇哈哈。”

奇妙的百宝箱总能兴奋的左小木挂着眼泪开心的跳，抱着苹果或橘子或哇哈哈满足的坐在大门外的小凳子上，被零食填满的小嘴巴又能安静会。

越长大左小木越更快更频繁的上演找妈妈的游戏，姥姥不得不在他闹前想更多好玩的吸引他的注意力。

姥姥喜欢让他猜谜语，像左小米小时候一样，姥姥把往日的谜语又捋一遍：“外面白房子，中间红帐子，里面住着两个白胖子。木木，你猜猜是什么？”左小木有点懵，姥姥提醒是吃的，“花生！是花生吧。”

“对的，木木真聪明。再说一个：五个兄弟，住在一起，高矮不一，从不分离。”“哈哈，这个我知道，是手。”“木木太聪明了，我得出个难一点的。”

姥姥若有所思，停顿一会说道：“什么东西早上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变色龙吗？不对呀，它是变色的，又不变腿。是变形金刚吧。”“不对。”“那是孙悟空，齐天大圣能72变，什么都可以变。”“你再想想，和我们都有关系，非常熟悉。”

“哦，我知道了，是人！小孩还不会走路时爬，是四条腿，长大了站着走路，两条腿，老了走不动了，拄着拐杖就三条腿啦。”“对的对的，木木真棒。”

姥姥不由想到左小米猜谜语反应更快，当年给她说这个“人”的谜语，姥姥刚说完，左小米就猜到是人，还以为她听过，确认第一次猜这个谜语，让姥姥高兴好久。姥姥没读过书不识字，当然不知道这可是古埃及神话里斯芬克斯出的谜语，左小米也是长大后才知道这个谜语背后还有个惊悚故事。

谜语猜多了，左小木也觉得无聊，姥姥便给他讲讲妈妈小时候和左小米小时候的故事，姥姥的故事比她箱子里的零食还多还有意思。妈妈从小就懂事体贴任劳任怨，姥姥常常说完一个妈妈的故事就不住的叮嘱他：“妈妈很不容易，木木长大可要多对妈妈好。”还要他保证会孝顺妈妈才放心。左小米打小聪明又乖，不过左小米也贪吃，哈哈哈哈，左小木可喜欢听姐姐贪吃的事迹了，他可要等姐姐再说他贪吃时好好反击、反击。

后来他反击左小米贪吃，把姥姥说的故事亮出来，左小米都笑的特开心，那时真好，真的一切都好。那时去姥姥家不说总有好吃的，和姥姥总有说不完的话。她小学放学回家，只要姥姥做好吃的，那餐饭妈妈都知道不用准备左小米的份了。中学住了校，也搬回了爷爷家，每个周五还没到家姥姥就已经去她家里等着了，周五若没见到，周六肯定会再来看她，常常带着她喜欢的零食。

有次姥姥带了斤橘子，姥姥还没离开，左小米都消灭完了，还感叹：“这橘子要是能吃饱就好了。”笑的姥姥要去再买，还好妈妈及时阻止。

姥姥最后走的那天下午还带橘子来看左小米和左小木，问他们：“你们怎么今天没来我家玩？你们明天一定要去玩哈。”不知道为什么，左小米第一次不敢看姥姥，莫名的难过，姥姥拉着她的手说，她一直埋着的头，狠狠的点着头，心想：明天一定去姥姥家玩。可……再也没有明天了！姥姥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的明天里了！

要知道再没以后，那天左小米和左小木顶着十个太阳也要去姥姥家，找姥姥玩，给姥姥说所有开心的事……

左小米至今都不愿再提及那个黑色夏天。唯一安慰的是，姥姥走的前一天，他们是去姥姥家玩的，姥姥还从她的木箱子里拿出了左小米买的面包分给大家吃，她多想再给姥姥买面包买月饼买牛奶，把姥姥的木箱子都放满姥姥喜欢吃的……

可再也没有姥姥的百宝箱，再也没有姥姥的红烧肉，再也没有姥姥的等待和故事……多年后，左小米一个人啃着面包在南京的宾馆里哭的不能自已。从此橘子要按个慢慢吃。每年的中秋一定要吃个豆沙馅的月饼，再也不吐馅了，那位愿意帮她分食豆沙馅全世界最和蔼慈祥最爱她的姥姥不在了……

姥姥的大木箱也在那个夏天苍老暗淡破败了许多，箱子上的锁已不知踪影，再也没有一位老人会记得随时锁箱子，再也没有一群小孩会看到箱子流口水，那个百宝箱再也没有将甜蜜回忆印在人脑海的法力……

左小米和左小木再也没有姥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