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是轻易提起“工匠精神”,但我们很难找得到真正的工匠师傅。就像我们难以想象,一个人竟然用了半辈子的时间只做一件事。

(一)
高师傅祖籍扬州,论起来还算跟我半个老乡,因为我祖籍盐城,还曾在扬大就读四年。当我从高师傅不太利索的普通话里听出他的乡音时,我兴奋地说:“老乡!”高师傅扶了扶老花镜,笑眯眯地从镜片后看着我,用一口流利的扬州话回答我说:“是滴呢!你盐城滴吧?”
我笑着递上一根烟,掏出打火机。
高师傅低头接火,用长满了老茧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表示客气,我立即感觉到了一股微弱而又清晰的“刺痛感”,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被祖父的胡茬扎过一般。趁着他低头的那一刹我看到了一双浑浊却又坚毅的眼睛。
“高师傅,您做这行多久啦?”
“我22岁开始跟师傅后头学打磨,今年68岁,你说呢?”高师傅故意将老花镜架在鼻尖上,狡黠地看着我回答道。
“46年!怪不得手上那么厚老茧疤子!”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一天天被飞沙子打,钻头碰,能不长老茧疤吗?”高师傅说到这儿的时候又把老花镜重新架在鼻梁上,仰头笑道。
“这老头儿挺有意思的。”与我一同前来的摄影师小赵捅了捅我的胳膊说。
(二)
清明节前,星期六。我接了个活,给公司制作北京展销会的宣传册。由于工作关系,我和小赵几乎跑遍了苏州的玉器作坊,为的就是找一个年级足够大的老玉匠,拍摄公司的产品介绍封面——一双长满了老茧的玉匠师傅的手。
当我和小李刚来到相王弄时,我们两都非常兴奋,因为潜意识告诉我们在这座窄窄的、铺满了青石板的小弄堂里也许“隐藏着”我们需要找的那个人。但我们不确定,因为之前去了一趟“皮市街”,那里的玉器商贩都告诉我们说现在苏州的玉匠老师傅很少见了,有人甚至说“现在找到一个匠龄超过30年的玉匠师傅简直比在苏州发现野生熊猫还难得。”
后来某个卖花的商贩介绍说或许我们可以去相王弄碰碰运气。
相王弄位于苏州市沧浪区,是一条小弄堂,狭长得似乎容不下第二位“雨巷姑娘”。关于相王弄在什么时候成为了玉器一条街,这个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在这个弄堂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个磨制玉器的小作坊。置身其中,耳边传来的机器切割、打磨声不绝于耳,就像是走进了一片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似的。
目及之处,斑驳的墙壁上到处贴满了买卖玉器、招聘玉匠学徒、10年以上匠龄玉匠的小广告。小赵发现其中某一张招聘启事上赫然写着:“招聘30年匠龄师傅若干位,月薪36000。”他朝我吐了吐舌头说:“真值钱!”
我和小赵穿梭在相王弄中,挨家挨户地打听“老师傅”的下落。大概过去了一个小时之后,某个卖玉的大嫂介绍我们说:“你去那边瞧瞧,那个老头子年纪很大,姓高。就那个小门面,有点年头了。”她指着不远处门口挂着一块“打石磨玉”招牌的小铺子说。
三
和高师傅寒暄片刻之后,我说明了来意,高师傅欣然应允。我打趣地说:“高师傅,没准儿这宣传册一出,您老可就出名了!” 没想到高师傅一脸严肃地说:“什么出名不出名,都假的,把(给)钱给我我都不出名,么的(没有)我一个人磨磨玉做做壶快活!”

那一刻我有点尴尬,为了缓和气氛,我说:“高师傅,这么久了没人请你去做玉吗?”
高师傅按照我的要求站在路边摆着姿势,小赵不停地夸赞高师傅的双手“很有感觉”。这时候路上恰好过来一位行人,看年纪大概40出头,他听到我和高师傅的对话就说:“一个月十万都有人开过,他不去!” 高师傅看了那个人一眼说:“小李,今个(今天)没开门(做生意)呐?” 那个人说:“玉不好卖,今天休息一天。”
我看到高师傅的脸上表现得很淡然,于是忍不住问他:“高师傅,那个人说的真的假的?”
高师傅摘下眼镜,在工作服上擦了擦说:“你不晓得,做玉的人,眼睛最重要,眼瞎了就做不出好玉了,我不能害人家。”
不知道为什么,当高师傅坐在操作台前按照我的要求摆拍他打磨玉壶的动作时,我的眼里竟然闪过一丝泪花,连心也跟着微微颤了一下。
这篇文章我构思了好久,前后修改过好几次,但每次都觉得不满意。因为我始终get不到“工匠精神”这个点。今天我选择把这篇文章发出来,是因为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也许“工匠精神”并不只是代表了那些默默地为自己的事业付出,创造了多少艺术品的手艺人。在普普通通的生活中,生活着一群普普通通的人,他们朴实、知足,真诚待人之余,只是比常人多了一份坚守与执着。
忘不了高师傅那认真、投入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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