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自卫反击战老兵王介平
文/施美风
王介平（1957年9月—）江苏省苏州吴县枫桥公社马浜大队（现苏州市虎丘高新技术开发区枫桥街道马浜花园），出生农民。1976年12月入伍安徽蚌埠的南京军区舟桥团83团。1979年2月4日至1979年3月16日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役。1979年8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81年1月退伍。退伍后为了照顾母亲，一直在枫桥的镇办厂工作，担任工厂管理层职务至今。
浮桥工程兵(资料图)
苏州市虎丘高新区枫桥街道马浜花园小区里，住着一户普通人家。60岁的男主人王介平和妻子周英勤勤恳恳守护着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他们上有85岁的父亲和84岁的母亲，下有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和孙女，一家人其乐融融。作为一名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退役军人，王介平身上有一种老兵特有的刚毅和质朴。他看着这个美满的大家庭和活泼可爱的孙女，脸上总会洋溢出幸福的笑容。可在每年春暖花开的季节，面对精神有疾患的老母亲的反复病情，又有谁能体会这个刚毅男人心头的隐痛？那种揪心会让他的思绪穿越到38年前那段烽火连天的岁月。
一
1957年9月12日，在苏州吴县枫桥公社马浜大队王根男家，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男婴啼哭声，一个新生命来到了人间。男孩的降临给这个普通的家庭带来了幸福和希望。在那个经济还很贫溃的年代，老百姓的愿望也很简单，守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能结婚、生子，平安度日就是一种幸福。看着襁褓中的婴儿，母亲邹盘金对身边的丈夫说，给儿子取个名字吧。王根男用手轻轻摸摸儿子粉嫩的小脸蛋，已是喜上眉梢，这是他们长子，想了想说就叫王介平吧。在吴方言中介平和家平是谐音，有家庭太平的意思，也希望儿子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成长。
王介平在父母的呵护下快乐地成长。后来父母又生了一个女儿，作为哥哥的王介平也慢慢变得懂事了，六、七岁时就一起帮着妈妈带妹妹玩，遇上同村的调皮小伙伴欺负妹妹时，他会保护妹妹。到上小学期间，妹妹一直是他的跟屁虫，他成了妹妹的保护伞。
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在毛泽东“两个凡是”的思想灌输下，农业学大寨运动在原有轨道上有所强化，在《彻底批判“四人帮”，掀起普及大寨县运动的新高潮》的号令下，20岁的王介平已是一名农业主力军，身上具备了一股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但他又不甘心一直这样，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外面的世界闯闯。适逢1976年12月部队来公社征兵，参军一直是王介平的一个心愿，有时做梦也会做到自己穿上军装后的飒爽英姿，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他毅然说服父母亲，应征报名去参军。母亲邹盘金想到宝贝儿子要出远门参军，是千万个不舍得，流着泪拉着儿子的手说，当兵很艰苦的，介平你到部队一定要好好干，记得每个月给家里写信报个平安，也好让姆妈放心。王介平知道母亲不舍得独生儿子出远门，就安慰母亲，姆妈你不要担心，我去当兵是光荣的事，到部队后我会好好的，也会给家里写信报平安，你们在家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怀着父母的嘱托和拳拳赤子之心，1976年12月23日，20岁的王介平穿上军装，告别父母家人，和枫桥镇三十多名新兵入伍战士一起启程，奔赴驻军安徽蚌埠的南京军区舟桥团，番号是中国人民解放军83453部队。王介平被分配到舟桥团83团技术连推土机班，成为一名推土机工程兵。技术连有汽车班和推土机班，连长孔祥生是一名足智多谋的老连长，对新入伍战士严厉中不失爱护。
在部队王介平吃苦耐劳，头脑又聪明，每次在野外训练时，不管是推土机演练，架浮桥渡江演练，还是实弹射击演练，他都能顺利完成任务，经常受到部队领导的表扬。王介平也感到很光荣，每次给家里写信时会把这些好消息告诉父母，母亲听到儿子这么能干，心里别提有多骄傲呢。想着等儿子服役结束回家，一定要好好犒劳自己的宝贝儿子。
自抗日战争和国共内战胜利结束后，中国军队从1962年以来已经十多年没有打过大仗了，在那个年代，参军也是和平兵。可这样的和平年代偏偏在1978年遇上了那场硝烟弥漫的对越自卫还击战。
二
多事之秋的1978年，自以为是世界第三军事强国的越南政府，霸权主义欲望极度膨胀，疯狂地向周边国家和地区进行野蛮的军事扩张，甚至连中国老大哥也不放在眼里。越南当局在苏联的支持下，对中国采取敌对行为，疯狂排华反华，抢夺我国边境财产，杀害我们边疆人民生命，侵占我南疆国土，不断制造流血事件，甚至叫嚣中国长江以南都是他们的领土，扬言要打到凭祥过元旦，打到南宁过春节。我国政府和人民自然不会容忍小越南这样仓皇胡闹下去，决定要给他们一点教训尝尝。
1978年12月初，中共中央已发起惩越作战的决策。1979年1月1日中美建交，邓小平随后立即访美，向美国总统卡特通报了准备惩罚越南的情况。卡特也很支持中国的这个决策，说必要时可以给越南当局来点警告。邓小平回国时又途经日本访问，在被问及对越政策时，邓小平胸有成竹地说：“有必要对越南加以制裁。” “我们中国人说话是算数的！”
1979年1月中旬，中央下达对越自卫还击战军事命令，各军区驻守部队把这个指令列入军事重大机密，在动员战士们冲锋前线抗战时，也封锁一切对外信息，怕军事机密泄密，每一个官兵都不能与家人通信。王介平所在的舟桥团83团也接到了重要任务，奉命出友谊关，参加自卫反击战，炸敌桥架浮桥，目标打到谅山，炸掉越南谅山大桥，在边上架起自己的浮桥，保障陆军顺利完成渡江任务，攻下谅山。
谅山周围被扣马山、巴外山等山岭及一系列高地所环抱，地形十分险峻，如果要在越北用兵，谅山正是锁钥之地。守住它，可以将敌人挡在越北山地，拿下它，便一马平川，直取河内。王介平是推土机班战士，在险峻的山岭作战，需要推土机开道铲路、炸桥，汽车工程兵迅速架浮桥让陆军渡江。83团在全军的架浮桥考核中一直是名列前茅的，这次艰巨的任务自是当仁不让。王介平和战友们在接到应战任务时，没有更多的考虑，只想着要捍卫祖国的尊严，保卫中越加境地区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都是壮志满满。他们也知道战场上总会有流血和牺牲，虽然在保密期间不能与家里通信，但大家都做好了英勇杀敌的准备，在班长冯建军的带领下，出战前都写好了遗书，如果在战争中牺牲了，也能给家人留下自己最后的心声。
1979年2月4日，南京军区舟桥团4000余名官兵从安徽蚌埠秘密出发，赴广西前线，参加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当时与王介平一起参战的枫桥镇战士有25人。83团官兵在离前线十多公里的崇左县敬团公社驻营扎寨，时刻待命上前线。
舟桥83团指挥部(资料图)
三
二月初的广西，一天内的气候温差变化就能让人经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特别是晚上和中午，温度相差悬殊，让外地过去的战士们很难适应。但这些困难与战争比起来已不算什么了，听着边境那边传来的越军炮轰声，王介平他们早已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做好了应战准备。
1979年2月17日早上6点，中央下令，对越自卫反击战争正式打响。集结在中越边境地区的30多万中国人民解放军向越军发起总攻。我军万炮齐鸣，严惩越寇，以排山倒海的猛烈炮火压向敌人阵地，给越军来了个措手不及。许士友将军部署的战略是第一轮用炮火轰，封锁敌人主要火力点，紧接着展开炮火进行排雷；七分钟后第二轮炮火进行掩护穿插部队进攻，穿插部队在枪林弹雨中抢占阵地；十二分钟后第三轮炮火攻击，掩护坦克部队和主攻部队进攻……总攻进行了近二十分钟猛烈的炮火后，战士们奋不顾身冲上敌人阵地。17日上午在中越边境，那通天的炮火足足红遍了半边天。第一天时间，我军就攻占了多个阵地，打得越军节节败退。但越军并不死心，他们疯狂抵抗，集中火力向我军反攻，火力势猛，造成我军数辆坦克被催毁，多名战士伤亡。那火箭炮弹像切割机的刀片一样轰过来，可以把人削成一片一片，那些在前线英勇负伤的战士被抬下来时，有的已经缺胳膊少腿，有的身体掉一块肉，有的头都被削了一块，一个个都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王介平和许多战友都是第一次亲历前线战场，但硝烟、炮弹、鲜血并没有把他们吓倒，反而给他们壮了胆，一个个毫不畏惧，冲锋陷阵，向越军展开激励的攻击。2月20日夜遇上雷雨交加天气，在恶劣的环境下，战士们忍受饥饿和寒冷，栖身于荒山野林，不放松任何一次进攻指令。为了国家的安宁和民族的尊严，每一个战士都以顽强的意志，义无反顾地履行中国军人的神圣使命。王介平所在的83团推土机班八名战友以服从军令为天职，严阵以待。要打到越军阵地，越军的桥和路都是埋有地雷和炸弹的，我军不能贸然涉足，需要推土机工程部队去开路、炸敌桥、架浮桥，让主攻部队顺利进攻。连续多日的血战，我军主攻部队虽付出了重大牺牲，但攻坚必克，给了越军歼灭性的打击，2月25日，我军部队已形成威逼谅山之势。在这个节骨眼上，越南政府肉烂嘴不烂，通过宣传工具向全世界宣布：中国军队没有占领谅山！这一下中国军队被激怒了，东线总指挥许世友将军在请示了中央军委后，下达命令“奋勇前进，血战谅山，打过奇穷河！”越军的口舌之争给自己招致了更大的打击。这是一场艰苦血战，2月28日拂晓，大雾弥漫，能见度仅有十多米。各攻击分队在巴外山附近奉命隐蔽接敌，在查实一个高地为越军的炮兵观察所时，师炮兵群向巴外山越军各目标实施了5分钟火力急袭，攻击分队和工程兵部队利用炮火效果，迅速占领冲击出以阵地，随后步兵发起进攻。中国军队越战越勇，为消灭越军火力点，把坦克和直瞄火炮前推至距敌500-800米处，进行猛烈的抵近射击，压住了越军火力，战士们用鲜血和生命占领一个个阵地……3月5日，中国军队攻陷谅山，再向南已是一马平川，越南首都也是一片混乱。
这次对越自卫反击战争，中国政府的本意只是想给越南一点教训，战争打到谅山就差不多了，再过去就是侵略了。中国是礼义之邦，不会做出侵略行为。3月5日晚，中国政府宣布“中国边防部队自2月17日起，被迫自卫还击，现已达到预期目的。自1979年3月5日起，中国边防部队开始撤回中国境内”。
1979年3月16日，中国边防部队全部撤回中国境内。对越自卫反击战宣告胜利。中国人民解放军卓越地完成了祖国人民所赋予的光荣使命，沉重打击了越南的扩张气焰，越南的美梦被中国军队击成了泡影。胜利的消息让每一个中国人亢奋。王介平和战友们亦为胜利欢呼庆祝，那场烽火连天的战争，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那些流过的鲜血、泪水和战友们的血肉之躯，是他们生命中最沉重的礼赞！
撤回广西境内的部队分批返回自己所在的部队，王介平他们的83团留下善后一段时间，他们是第一批去前线的部队，在边疆共坚守了70天，返回安徽蚌埠时已经是4月初了，南京军区舟桥团的首长们亲自迎接凯旋而归的83团全体官兵指战员。
胜利的喜悦过后，战士们兴奋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王介平想起有三个多月没给家里写信报平安了，正好这次打了胜仗，他可以好好地写信和父母说说了。可他哪里知道因为这场战争，家里的母亲已经念儿心切焦虑成疾。
王介平(右一)探亲时拍的全家福
四
1979年1月27日，除夕夜，是家家户户团圆吃年夜饭的日子，王介平的母亲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收到儿子的家信了，按理在过年期间，儿子总会给家里捎信拜年的，可到了大年夜，还是没等到儿子的消息，这让王介平的母亲整天忧心忡忡，一直问王介平的父亲为什么儿子没写信没消息，会不会出什么事了。父亲心里也有点着急，但还是宽慰妻子说别急，现在正值过年，儿子部队可能也忙，等过几天就能收到信了。母亲点着头，心里还是像有块石头压着落不了地，就只能一天天地盼望着。从初一到元宵，一个正月眼看就要过去了，也没等到儿子的消息，她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心头的焦虑越来越重。2月19日对越战争打响后的几天，许多前线的消息开始通过广播传递出来，她听到村上许多人都在谈论打战的事，听到有人说王介平所在的部队也去前线打仗了，凶吉未卜。听到这些，焦虑的母亲心头紧绷的弦顿时崩塌，像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整个人瘫软下来，晕厥过去。等她醒过来，变得神情呆滞，说话自言自语，可把家里人急坏了，急着带她去医院看病。医生说这是精神受了刺激，暂先开点药吃吃，有可能会终身落下病根，能不能康复需要看她自己的意志力了，但关键还是需要家人的细心照顾。医生的话像是给这个家判了无期徒刑！就几个月的时间，让一个四十多岁的母亲遭遇了如此生命重创，这个病情时好时坏，一直折磨了她的后半生。
终于接到儿子寄来的胜利报喜信，王介平的父亲激动得掉下了眼泪，他对妻子说儿子来信了，儿子还活着，可此时的妻子已没有了常人的兴奋感，只是跟着木讷地笑笑。父亲怕儿子知道母亲的病在部队分心，没告诉他，让女儿回信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在部队安心。王介平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于1979年8月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所在的技术连受到嘉奖8次。1981年1月1日，完成了四年服役生涯的王介平光荣退伍。
王介平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看到母亲的身体状况，忍不住抱着母亲痛哭。他无法承受原本健健康康的母亲会受到这么大的伤害，他内疚地把责任都怪到自己头上，觉得是自己害了母亲。也许是母子连心，母亲在儿子回来的那几天神志比较清醒，能和儿子开心地说话，还问问他在部队的情况，这让一家人感到很欣慰，王介平多么希望母亲能一直这样啊，只要不发病，哪怕母亲不能出去上工，只要母亲在家，他一定会好好照顾母亲。
王介平退役后，公社里有个劳资公司的名额留给他，这也是当地政府知道他家的情况后优先考虑的，当时的劳资公司是做煤和油的，属于土地工，进去后能转正当工人的，这是许多人都梦寐以求的工作。但这工作需要常驻山西，王介平想到母亲的病需要人照顾，想着不能再离开母亲让她担心了，无奈之下他放弃了这次唯一的工作分配机会。但他并不抱怨，也不后悔，他很感谢政府能想着他，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和退役军人，他不会麻烦国家，他可以自谋职业，只要能每天回家守护母亲。
1982年，王介平在枫桥的一家社办厂上班，做那种热水瓶的竹编外壳，第二年经媒人介绍与邻村的女孩周英结婚，生儿育女，生活按部就班，享受着普通家庭的简单生活。母亲的病情还是会反复发作，在村上经常会和邻居吵架，每次吵架后王介平和父亲会去陪礼道歉，乡邻们知道她的病情，也不会多计较，都会比较和气地让他们在家多看着点病人。王介平和家人对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生活虽然清贫，只要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烦恼并幸福着。2010年，国家开始下达退役军人的优抚政策，每月有90元的津贴，每年都会加点，到今年2017年，每月的津贴已经涨到900元了。王介平对国家给予的这些很感恩，他说自己还有几个月就满60周岁退休了，现在家里生活条件也还可以，父母亲也有退休金，尽管84岁的母亲有时还会发病，但只要有家人在身边照顾，遭受病痛折磨的38年时间，母亲也一路走过来了，这与其说是家人的关爱，更多的是一个母亲坚韧的意志力在支撑，有妈在，家就在。
当问起王介平对当年参军上战场有什么感想时，王介平回想起来依然很激动。时隔近40年，当年的热血青年现在已步入花甲之年，他说谁也不想遇上战争，但既然赶上了，就得履行军人的职责，保家卫国，纵使流血牺牲，也没有后悔。他说等有时间，一定要去趟广西，去当年和战友们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地方看看，去崇左烈士陵园祭拜一下长埋在那里的英烈们，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士们，自己是幸运的。说这话时，王介平神情庄严，在他深邃的眼眸里依然能看到那欲血奋战的青春岁月，看到一个老兵的壮怀激烈！
王介平现在生活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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