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练，让我开车载你一次呗

放心，我是你教出来的

文/匡开草

01

考科目四前，教练让我去找他拿档案。

我在档案上签完名后，教练就要返回教练车上带科目三的学员上道儿。在这档口，我对教练说，“教练，等我拿到驾照，我用20迈的速度载你呗。”

教练先是一怔，接着便是爽朗地大笑了起来。那大笑发射出千万条无形的线，拨动着他的一双眼睛。

当时正值傍晚，凉风习习，细雨在轻轻地飘。教练深浅不一的笑纹感染力十足，驱使我望向了他的眼睛，我就像望进了湖泊里。那双眼睛荡漾着光泽，就像太阳光照在微风轻轻吹动的湖面，波光粼粼。

教练没有直接回应我的邀请，倒是不住地点头说着：“拿证是可以上道儿练练。没事儿，多上道儿。”

说完他便着急上车，带着等他的学员去练科目三了。此时，我回想起自己练科目三的时候，也是类似这样的情景：

教练坐在副驾驶是一脸的轻松，我坐在驾驶座是一脸的紧张，其他的学员坐在后座是一脸的忧虑。

02

当学员在第一次上车就被告知驾驶室的位置是自己的，当时当下最自然也最普遍会有的反映就是：“这……这直接就上路了？连个草稿都不打？”教练却是习以为常，一脸的淡然，配上轻松的几句安慰：“没事，很简单的。”

之后等你松了离合正式上了道儿，教练的语录从此开始翻篇，但翻篇之后便又在会那几个新词之间来回游荡：

“相信教练，有教练在就很安全。”

“别怕，有什么好怕的，教练都没在怕的。”

“放轻松，诶，别紧张，方向盘不要抓那么死。”

当然，还有那句至关重要且必不可少的 “加油”。教练说这词的时候，语气是极其和缓的，是平心静气的，甚至是漫不经心的，就是跟气势、振奋搭不上一点儿边。

这句“加油”是练科目二时不曾听到过的，是只有你坚挺到科目三时才会接触到的新词儿。

在教练车上初听这词儿时，你难免会生出点误会，傻愣地冲教练直笑道：“我会的，教练！”这便是没真正明白此“加油”非彼“加油”的主儿，误把这个“加油”当成鼓励的话来听。这也难怪教练会再多废点口舌，来让明显过度兴奋的学员清醒下头脑，“来，加点油，是油！”

回想到这，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

或许，是我的20迈太慢了，教练瞧不上眼，这压根提不起教练的兴致。或许，我应该给教练来个生死时速，让他真正领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成就感。

毕竟你可能也听过那句名言，“长江后浪推前浪，学员把教练拍死在道儿上。” 当然，后面这话明显是我杜撰的，而我显然并不打算告诉教练。

我望着早就驶离的教练车，在心里呐喊，“教练等等！我明白了！不要20迈了！”

03

在练车场，学员之间说起教练时，为了便于区分，就有了“男教练”和“女教练”这种简单从性别上进行划分的称呼。

我们的练车场有两位教练，恰好这俩人还是夫妻，是人到中年的年纪。男教练主教科目三，次教科目二，还兼带学员看考场之职，他便是上面我要开车载的那位了。而女教练主教科目二，次则是在男教练不在练车场时，打理练车场的一切事宜。

这俩夫妻在着装上有着明显的个人特色。

男教练是部队的军人出身，于是你常常能见到他穿着军绿色的长裤，随之搭配各种样式的上衣。

往往我在练车的时候，会在车上的杂物盒里看到一捆尾部还带着泥土的青菜，不时还会发现一颗鲜红的苹果和几个小面包。而当练车场较没人的时候，你就会发现除了青菜，剩余的都在男教练的嘴里或是手上了。

女教练的穿衣风格很是统一，一直都是清一色的花裙子。各条裙子的花色皆不同，但在你没有将它们明确放置在一处进行比对时，实在也说不上来区别在哪儿。大体就只能得出一个笼统的概念：好像这件是花朵大了点，颜色也艳了点。

无论是大晴天还是大阴天，或者是风和日丽的凉快天气，女教练一如既往地会戴上顶部尖尖，就像陀螺倒扣的蓑帽。蓑帽内部由竹子编织而成，外部则是有油纸附着在上边，油纸带着和衣裳一样的繁杂花色。

女教练戴帽子还兼戴口罩一样的“脸帘”。所以一般你看向她，就相当于只看向她的眼睛。那眼睛就像被阳光亲临，刺眼地在半眯着躲避。眼角周围被光线分割，破裂出柔顺的弧线。

即使女教练是如此的全副武装，但她的肤色却还是没有一点儿眼力见，仍是沐浴太阳光之后会有的鲜亮颜色。

04

在我断断续续去练车场的那段时间里，不时就会看到男教练拿着锄头在松土。那时，我问教练，“这不会是在种菜吧？”

说老实话，那一小块地不过一米腿长，半米肩宽，厚度还不如一个站立着的砖块高。我起初会那么问，也只不过是在打趣。

但没想到，真就在那一小块地方，教练给种上了菜，还给养活了。

也忘了我具体是什么时候再去的练车场，就发现了有一根根分明的小树苗破土而出，在风中清爽地摇摆。

那时我当是猖獗惯了的杂草，还想出手帮忙折了去，还是教练从远处嚷着，“千万别，那是菜！”这才让我那“说出手时就出手”的好身手及时打住。

练车场的藤 藤上结了瓜

我偶尔会坐在凉亭里等待练车的机会，但那往往是很热的时候。

在那时，凉亭便是好去处。上面的顶棚遮着阳，侧边特意漏了不小的一块缝，凉风就从那呼呼地倾灌而来，好不痛快。就连藤蔓也会耍点小聪明，垂下枝条赶来避暑。

据说，这还是男教练利用旧有的散架重新搭建的。

清风凉亭半黄叶

我偶尔也会碰见夫妻俩人拌嘴，但因为他们说的皆是家乡的方言，实在是听得不真切。只是能从语气、语速还有神色上看出点愠色，但往往很快也就好了。

他们俩人脾气都算好，只是当学员快要出错，他们瞧见了急于想要挽回补救时，才会疾言厉色地赶忙喊一声：“怎么开车的？”

过后语气很快就又淡了下去，还带有劝抚之意：“没事，你就是太急了。诶，慢慢来，记得找准关键点。”

05

往往当学员来练车场最后练个几趟，就要前去考试时，教练们就会开始他们的正面教育和积极鼓励，类似于这样的话都会倾倒而出：“没事的，很简单，都能过的。”

“只要你心态放稳。不着急，慢慢来，你不过都不行。”

男教练的这类鼓励还在其次，他最擅长的是实时播报外加具体事例轮番轰炸。譬如：“你看那谁谁谁，早上刚刚去考的。人家一把就过了，而且还是一百分，就是因为一点儿都不紧张。”

有一次实在是出现了在教练们看来相当优秀的例子，所以就连女教练也开始了这等时时播报：“有个小姑娘啊，从头到尾就没练几趟。就在考前来练了一把，一去考试，人立马就给过了，瞧瞧人家！”

但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对教练说：“教练，我不想听这么积极的正面例子，你能跟我说说点负面教材吗？”

有一次我真说出口了，教练也就只是笑笑，但还是不肯说什么负面的例子，可能他们觉得正面例子才是鼓励的良方。

但在我看来，正面例子多了，倒成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偶尔来点负面例子，反倒会让你觉着：生命本就是这般参差多态，不尽圆满。这反倒会轻松不少。

06

我要去考科目二前，特意找女教练握了握手，寄希望于她平日里指点练车场的那双手能给我带来好运气。

女教练在听完我的这等请求后，大笑后真用力地回握，说把好运都给我，接着便是照常的一番鼓励之词。

教练常说的鼓励，我听久了虽也熟识它的内容，但因为一直是熟悉的声音说的，便真凭空多了安心和信任，仿佛真的就能做到她话语里说的那样。

干燥的天气 往来的运沙车

后来，我科目二真过了，便无比感叹那双手实在是有用。以至于之后我去考科目三前没能遇着她，手就没能握成，不免一路惴惴不安。我倒还想着将这等好办法，传递给练车场的众多子弟们，指不定还可造福千秋万代，想想便觉得已经是一代功臣了。

教练的学员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但练车场却是一直都没什么变化。

周围还是有过筛沙，总是吵闹得不像话。一旦是大晴天，运沙车来来往往间，就是一阵风沙翻滚。一旦是下雨天，脚印千排，车辙万道，黄沙满地，泥泞不堪。

手写的牌子——“过筛沙”

我后来前往练车场那块地方，却没瞧见一个人，只怕是时候不对，但也无比清静，便随手拍了几张照片。

想来，每段特殊的经历终有完结的时刻。

有足球场有草莓园 都在不远处

07

要是有那么一道题，问的是：“就一句话，你会选择跟教练说什么？”

我想了想，应该还会是那一句：“教练，让我开车载你一次呗，正儿八经上道儿的那种。”

如果不止一句，我想，还可以再添上：

“放心，我是你教出来的。”

“怎么样你心里还没点数吗？放心。”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