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知心的,爱我的人陪伴,便可以“此心安处是吾乡”了,所以我不理解父母的乡愁。
妈妈每次从生养她的小山村回来,便兴奋好几天,她说她爱那里的一草一木,缝人就念叨她的家乡好。其实她的家乡和大多数东北长白山余脉地区的小山村别无二致,并且那个小村落除了平淡无奇,还有一点贫穷落后。
偏偏妈妈心强人不强,明明身体不好,却要在亲友面前支撑出一副健康向上的仪态:谈笑得体,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她那颗脆弱的心脏,支撑不起她这份要强的骄傲,每次探亲回来都要经过一段时间休养才能恢复体力。她这种用生命解乡愁方式让我忧愤,也伴生出对那个小山村丝丝的恨意,那里的一草一木是她的,又不是我的!正因为身体原因,妈妈觉得她的故乡于她看一眼少一眼,而我认为越是如此,就越应该把精力和时光留给丈夫和子女,消耗在思乡上毫无益处。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读懂了妈妈的乡愁,那里有她最美好的岁月,漂泊半生也许只有那里能让她平静。妈妈在小山村里出生,长成一个梳着两条油黑长辫子的漂亮姑娘,她认识了一个帅气的穷知青,那是我爸爸,他们在那里结婚、生子,后来她的父母在那里长眠。妈妈在那里憧憬过外边的世界,在那里获得爱情,享受初为人母的喜悦,从此知道这辈子为谁而忙,山上安眠的父母是她爱的源泉。
后来,当我因奔波而疲惫时,我回到那个给予过我无忧无虑岁月的地方,我的整个身心变得格外放松,那个地方是我认作的故乡。我甚至时常萌生在那买个房子的念头,想在回去的时候有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在故乡有的几寸土地才踏实。我辗转过四个地方,我将哪个认作故乡呢?听我慢慢道来。
我和弟弟在一间草房子里蹒跚学步,咿呀学语,我们的到来,给了爸爸妈妈挣脱贫穷的勇气,为了生活得更好,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带着我们走出山村,把家安在离县城很近的村庄,爸爸在城里的工厂上班,妈妈在村里的砖厂上班,家里有两个人挣钱,我们变得富裕起来。爸爸下班从城里回来,时常带好吃的,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奶油大饼干和香肠。闲暇的时候,妈妈把我们姐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爸爸用自行车载着我们去城里见世面。在我七岁的时侯,一个场意外打破了平静的幸福。我和新婚的姑姑遭遇一场车祸,我毫发无损,姑姑的生命止于当天,我记得她躺在地上嘴里流血,说不出话痛苦的样子,我记得奶奶老来丧女偷偷流泪的样子。四年之后,我们搬离了这个伤心地,关于那个小村子的幸福和悲伤从此我不愿意回忆。
爸爸作为长子,他要为寡母和三个弱妹打算,所以爸爸是带着一大家子到下乡讨生活的。奶奶出身富裕人家,不会务农,针线活也做得很勉强,因此,奶奶主要照看我和弟弟。奶奶是旧社会里有大学问的人,见过世面,解放前当过秘书和教师,因此她对我们的管教与普通农家不同,这使我和弟弟在乡村度过的童年少了几分野性。两度乡村生活没有给我留下太多深刻的记忆,如果硬要我回忆,依稀有几个相对难忘的片段,这不足以让我有象妈妈一样的思乡情怀。
为了让我和弟弟有更好的生活,妈妈和姥爷学了缝纫手艺,到城里开起了缝纫店。我在这个离县城很近的村子读完小学三年级,爸爸妈妈毫无预兆把家搬到了县城,暑假将结束时,我从姑姑家度假回来,直接住到了城里的房子,之后的十余年时间,我没有回过我的第二故乡,也没有想念过它。
在这个小县城里,有我半个童年,有我青葱岁月和豆蔻年华,我在这里做梦、憧憬、恋爱……我在这里成长,从这里走向大学校园。儿时的同伴象烟一样在岁月里消散,能记住名字的几个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初中是人生一个拐点,是一个很特殊的阶段,在叛逆中三观渐成,这是一个一群小孩子抱团取暖的阶段,虽然每一个大人都从青春期走过来的,但是没有几个大人能理解青春期孩子的想法。我的初中时代,交了很多朋友,那时的友谊最纯粹。时常怀念起那时一群男孩女孩骑着个破自行车,口袋里没有一毛钱,动不动就骑出几十公里去探索世界的日子。渴了卖不起汽水,路边随便找个人家讨水喝,饿了就忍一忍,万一谁车坏在半路,就一起推着车走回来。那时不懂什么叫荷尔蒙效应,男生篮球比赛,只要哥们儿上场,毫无顾忌,疯了一般,在场下喊加油喊到声嘶力竭。那时摔过的跤,受过的伤,犯过的傻,放过的厥词...... 回忆起来都是那么的小可爱。
初中三年,感觉要比高中三年长。因为初中三年承载的有趣的记忆太多,甜甜的没有太多青涩。高中的记忆是枯燥学习生活和一点点甜蜜——早恋,还有同窗互相视为对手的竞争。一别匆匆,转眼即逝。
大学毕业,我在大城市工作、安家。人到中年,掘指算来,我在这个大城市停留最久,并且还要在此继续生活下去。虽然父母也接到此地,可是我却不能把这里认作故乡。厌倦了,疲惫了,烦躁了…… 出现这些情绪时,想逃离躲一躲的去处是那个培养了我三观的小县城。躺在老家的旧房子里,无比踏实、舒心。睡到自然醒,去熟悉的店里混口饭,和老板娘聊几句。小县城的物价十分美丽,生活便利,简简单单,凭着两条腿,方圆二里可以解决所有生活所需。儿时的味道还是要在渡过儿时时光的地方去找,尝上一口,那味道立即把你拉回无忧无虑的岁月。那时父母年轻,奶奶健在,眼里的未来无限光明,全是要为我负责的人,我还不懂要为谁负责。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太年轻时,不知乡愁愁的是什么,待到懂时,鬓已成霜。愁的是回不去的岁月,愁的是找不回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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