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人命,在江湖上,能值多少分量?
一文不值。
对于茫茫江湖来说,一个人的性命,就如同沧海一粟,少一个人,多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江湖一直在变,却也从未改变。
因为江湖上的人虽然变了,但是人心却从未变过。
这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血雨腥风。多少人杀人成性,就仿佛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随意,无论这些人,是自诩正义,或是恶贯满盈。
如今,曲觞的指下,便有一条人命。
身处人命如草芥的江湖,曲觞指下却倍感沉重。
“来吧,我给你,一招的机会。”
柳枫桥勉力站起身,手一挥,无声与边浪扶起了风停与月落,退到了柳枫桥的身后。贾仁义,韦慈悲,宋七,卜六四人守在外围,谨防柳枫桥脱逃。
曲觞摆开起式,心中却踌躇不决,迟迟不敢发招。
反观柳枫桥,却是丝毫不犹豫,扇剑机括发动,手上一翻,用尽好不容易恢复的气力,散出悲凉凄冷的极致剑意,正是婉约剑词之“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
曲觞感受到了凄凉的剑意,一股凉意爬上了自己的背脊,曲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忙抖擞精神,聚气于气海,旋身一转,剑指向地,天地之间再现一指惊虹之地指,白虹贯地辟诸邪!
剑气纵横,指劲凌厉,两强相争,自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威,在场众人,见此情状,无一不胆战心惊,各自震撼。
同一时间,剑锋鸣,萧瑟行,一指动,惊虹起!
柳枫桥的剑锋直指曲觞的咽喉,曲觞的剑指也锁定了柳枫桥的眉心。
两人身影交错的瞬间,曲觞顿觉,柳枫桥这一剑,实在避无可避,恐怕自己的剑指还没有点到柳枫桥的眉心,自己的咽喉就要被柳枫桥的剑刺穿了。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心知,曲觞此刻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罢了,就让那一剑刺穿自己的喉咙吧。
罢了,反正自己死了,所谓的恩怨也能有一个结束。
罢了,反正死了以后,所有的烦恼也就不存在了。
许静姝,柳之羲,纵然这个世界上,还有我爱的人与爱我的人,在生死面前,一切也都与我无关了。
曲觞忽然想起了紫清山上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也是抱着这样必死的决心。
那一天,是许天一的一声吼,唤起了他求生的欲望。
临死之前,人生跑马灯转得飞快。曲觞还希望再想起些什么,却发现,越是接近死亡的那一刻,他的大脑越是一片空白。
殊不知,光明之前,总是最极致的黑暗,希望之前,也总是最极端的绝望。
就在柳枫桥的剑即将触碰到曲觞的时候,曲觞忽然感觉,柳枫桥的剑在不经意间竟然偏了一寸!
曲觞讶异间,剑指已经点中了柳枫桥的眉心。
柳枫桥的意识渐渐模糊,他感觉整个人轻得可以飘起来。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手中的折扇交给了曲觞,并且用力握了握曲觞的手之后,便整个人瘫倒了下来。
曲觞明白柳枫桥的意思,这把折扇未来的主人,便是柳之羲。
此刻,曲觞又想起了紫清山上的那一天。
那一天,许天一也是将折扇托孤给了曲觞,与如今这一幕何其相似。
曲觞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在努力消化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在判断这一切是梦境或是真实,他在平复自己的心情,以面对后续的局面。
边浪已然泣不成声,无声的神情虽然没有太多的变化,却也不难从中感受到悲伤之意。
贾仁义与扬燮走上前来,探了探柳枫桥的鼻息与脉搏,确认他已经身亡。
未来江湖上流传柳枫桥的死讯,这两个人的分量便足够取信天下了。
这时,一旁卜六自腰间拔出匕首,走到柳枫桥尸体的面前,正要弯下腰,便被曲觞拦住了。
“你想干什么?”
卜六道:“柳家恶贯满盈,灭你曲家满门,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留他全尸,太便宜他了。”
曲觞朗声道:“我曲府灭门,乃是柳家先人所为,如今柳枫桥伏诛,父债子还,曲柳两家,仇怨已清。诸位若还要为难,便与曲家无关了。”
曲觞此刻宣布仇怨两清,便是不希望有人借题发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更何况,柳枫桥是我义兄的亲哥,为情为义,我都该保他一个全尸。”
一旁贾仁义点了点头,道:“哎,曲少侠果然不负侠名,恩怨分明。曲少侠既是苦主,你都这么说了,我们便不再为难了。诸位,咱们走吧。”
宋七还欲最后挣扎一下:“可是……”
谁知,贾仁义却盲杖重重一顿,吼道:“怎么!老瞎子说的话,你觉得哪里不对吗?”
韦慈悲亦附和道:“阿弥陀佛,得饶人处且饶人。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既然因果已了,一切便到此为止吧。”
听到贾仁义与韦慈悲这么说,宋七与卜六当即不敢再有异议,纷纷噤声。
与此同时,一只信鸽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从在场某个人的衣袖中悄然飞了出来,向北飞去。
而在花城以北,杀生坡上,收信鸽的人,正是独孤鸿。
独孤鹰见状,好奇道:“看来我们是可以回去了?”
独孤鸿飞快地瞥了眼信鸽上的纸条,满意地笑道:“没错。柳枫桥已经死在曲觞手中。”
“柳枫桥有这么容易死吗?更何况,杀他的人还是曲觞。”
“多半没死吧。”
独孤鹰十分讶异。他所讶异的不是这句话,而是独孤鸿说这句话的态度。
“那你还这么满意?”
独孤鸿笑道:“不管他是死了还是没死,他都已经死在了曲觞手中。这就够了。”
独孤鹰挠了挠头:“完全听不懂。算了,你满意就好。”
独孤鸿忍不住夸赞道:“你常说自己笨,但你不钻牛角尖,却正是你的聪明之处。”
说罢,独孤鸿重新登上马车,朝着独孤鹰吩咐道:“咱们回去吧。一局终了,新局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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