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客厅里一片漆黑,我左手顺势打开电灯开关,右手放下手上的公文包,客厅桌上是一片狼藉未处理的垃圾,杯子里残存着早上未喝完的白开水,地板上沾染了清晰易见的灰尘。我轻轻坐在满是脏衣的沙发上,透过门前的立式镜子看到卧室里的女人,她穿着睡衣半卧在床上,头顶着几日没洗的黑发,眼神死一般的空洞沉寂,长时间的未休息使得黑眼圈极深,近乎干裂的嘴唇微微抽搐时才可以看出这个一个人。
我呆呆的看着墙上的钟表,晚上8点30,三个月前的这个时间,我亲手为小佳戴上戒指,在大家的见证下答应照顾她一辈子,我发誓,那个时候我真的那么想的,即使林夏婉在几米外的地方看着这一切。
我凝神盯着钟表上的指针,感觉我仿佛变成了系在钓线末端的一只钓饵,在清凉的意识河流里慢慢漂流而下,我看到沿途从没见过的美景,水底世界的壮观令人神迷,各式鱼类交会混杂,它们一个个口中都吊着一张张照片,照片中有纸张,有河流,有一个……有一个女生,待我想看清那女生的长相,砰的一声,我的头碰触到了泥巴满布的河床,忍着剧痛抬头一望,只见一条鱼儿拖着长长的一条照片从我头顶游过去,那个,那个是林夏婉!
一年前,我还在那个没有整修过的教室给学生上课,作为一名哲学老师,最擅长的就是用“唯心主义”来自我调节,比如面对这破旧的教室,比如面对这就稀稀拉拉的人数。也是在后来,我才明白大学老师的敬业不仅仅是做好课堂讲解,更重要的是面对为数不多认真听课的同学,激情依然故我。在这前排为数不多听课的人中,有一个穿着白上衣扎着简单马尾的女生格外瞩目,她坐在讲台的两点方向,旁边簇拥着各种同学,无意间瞥见她的冲旁边女生微笑的侧脸,忽然有种眼熟的错觉。
几秒钟的记忆运转,我才恍然想起昨天中午在学校图书馆里坐我斜对面就是她,只不过我到那里就开始了多年养成的午睡,只在趴下的一瞬间看到了对面女生认真看书的侧脸,静谧,美好,一如此时。后来我一直在想,就凭她当时的认真程度肯定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即使看到,也一定认不出我来。
很多时候,感觉真的只是第一印象。
课堂上,同学们异口同声的直指这个叫林夏婉的女生为课代表,我看着大家“齐心协力”的神情,望着两点方向的那个羞红脸的女生打趣的说“你们都选她,是她特别有哲学情怀吗?那你叫什么名字”
“林夏婉”
她的声音很低,低到我很想让她再说一次名字。
“接下来就麻烦你负责点化同学们的学习激情啦,有工作上的问题可以和我联系,待会下课你到我办公室我们交接一下” 激发同学学习激情的事情本就是作为一个老师的天职,我故意这样说希望加大她的压力,虽然原因,我一直没有告诉她。
我打开了办公室的玻璃窗,阳光强烈的如同一场爱情。透过眼前厚厚的镜片,我被耀花了眼,心情愉悦,却不只是因为这天气温暖明丽。我转身看着笔直站在桌前的女生,细碎的刘海遮住微微低垂的眼帘,唇畔不停抽动,我看到她手指不停的在打圈……由于在大学曾经自学过心理学,因此可以清晰的看出她此时紧张的心情,我看着面前这个女生,我深深的吸了两三口气,竖着耳朵等待着,希望她来打破这份宁静,纷乱的思绪在我脑子里盘旋缠绕,犹如一群被困在罐子里闪烁飞窜的萤火虫。
“老师,我是…林夏婉”她微微抬头,说自己名字的时候不禁结巴一下,但是意识到之后马上改口。“请问有什么工作任务需要我做吗?”
我眼神凝重,转头看着窗外多年未见的梧桐树,树叶轻轻摇曳,在微风中逗留迟迟不肯离开,我从小就讨厌梧桐树,总觉得它有一种怪味,以前农村家里的唯一的一棵梧桐树也在我记事后央求父亲移栽到别处,说是移栽,在一个只有8岁儿童的意识里,梧桐树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可是今日却在这里真真切切看到了梧桐树。
“林夏婉是吧,你别紧张,我还是一个比较“亲切”的老师,不必害怕。既然你现在是我的课代表,也就代表以后但凡我觉得有助于同学们提高哲学的,你就无条件辅助我。”我故意将“亲切”两个字音量加重,手指轻敲着旁边的桌台。当了几年老师,做的最职业的就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时对课代表建立身为教师的威信,试验N次,屡试不爽,这渐渐也成为了我教育生涯的惯例。
她走后我一个人陷入沉思,她的沉默和我以往接触的课代表都不太一样,在想到她在临走时微缩的瞳孔和怯生生的表情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规范式教学似乎有了一丝疏漏。
接下来的日子,从我们日常工作交接中我能明显的感觉到你对我的“惧怕”,可是意外的是作为一个老师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却感觉如此凄凉。
原来,教育者本身也是受教者。
大学教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研究课题,我也不例外,系里规定每个老师都要指导几名学生,我这组一共七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林夏婉。分组之后我就经常带领着刚刚确定的学员进行各类科研工作,最开始当然是各个研究者又爱又恨的问卷调查,那天状况连连,我看到她发出去的问卷转手被扔,她脸上悲伤的表情似曾相识,我猛然想到曾经在朋友圈里看到过她po出的披萨图,旁边就是必胜客,我拉着疲惫不堪的女生来到店里点了朋友圈中出现的披萨。如果说以前觉得她不同只是感觉,那么现在更加惊讶于她的披萨的扫荡程度,以至于今后我每次到必胜客都会想到这个爱吃披萨的女生。
我们一起去海淀区的养老院,那里大多是失守老人,其中有一位患有轻度老年痴呆,老人把林夏婉错认做了她的孙女,正处寒冬的北京,林夏婉脱去自己的厚棉衣穿着春季的单衣在室外陪老人呆了四个小时,原因仅仅是老人说了一句“你最近怎么胖了啊” 我中途试图让她穿上衣服,她却简单的说“老人想念孙女,穿的少点显得瘦点更像她孙女”说完这句话后还做了一个搞怪的表情。不到50公斤的单薄女生,在冬日里在手捧着老人干枯的双手写下“爱”这个字的神情我永远无法忘记。
远在上海的父母每隔几天都会打电话让我回上海发展,之前我就答应他们会尽快处理,可是时至今日我忽然有些犹豫。
我和林夏婉交流的越来越多,我也慢慢从她弱小的外表下看到她内心的坚强和勇敢。之后我定了几张去杭州的火车票,那天夜里,我看着被小组成员强行拖到火车站的林夏婉,一身单薄却浑身透露着疑惑,我故意没有说去杭州的目的,却在坐在她的旁边的时候使出浑身解数和她找话题聊天,就是不想要气氛过于尴尬,我至今不知道那天会不会话太多,但是10小时过去她的一句“那么快”打破了我所有的疑虑。
杭州很美,美得不可方物,我们拍了很多照片,镜头下她时而羞涩,时而开朗。西湖旁,那天下了微雨,我们两个拍了唯一的一张单属我们两个的合影,我还记得那天细雨纷飞,西湖湖面微微漾起丝丝涟漪,一对男女轻轻靠在栏杆旁,男生不敢碰女生,局蹙的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只得静静垂在双腿旁,男生故意与女生隔了几厘米的距离,但也就是这几厘米才让男生彻底看出自己的内心。
到了学校不久系主任就找我谈话,他拿出几张我和她在杭州游玩时的照片,那是我们在杭州西湖划船项目时被偷偷拍到的,其中有一张是我安慰她轻拍你肩膀的照片,其他的虽然没有任何亲密动作,但是单从照片中就可以看出男生对女生情意绵绵,我放下照片企图争辩,却不料被领导的一纸举报信驳回,我看着信中直指我在授课以及杭州时对林夏婉的区别对待,还说我们有私情,有失公平等等,愤懑不已的当下看到落款处写的名字是“陈涉世家”四个大字时,我心里已经猜出来是谁了。
“小杨,这件事你怎么看?”
“可以给你透露一下,今年的教授评选你是最有机会的,虽然我觉得事有蹊跷,但是照片在这里,为人师表,还是应该约束自己!”
是的,她当然有目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是和我同级别的王老师的亲戚,记得刚开学的时候王老师还侧面的告知我希望我多多照顾“陈涉世家”,这也是为什么“陈涉世家”那么低的哲学分数我还愿意收她为学生,杭州之行,“陈涉世家”一路随行,火车上,西湖旁,乌镇小街,每一处她都无处不在,何愁拍不到有用的照片?
“主任,你放心,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也知道了这个“陈涉世家”是谁,我保证,我和林夏婉是清白的,我们是纯洁的师生关系,但是这样的事情不能传出去,这样对女生声誉不好,希望主任能够压下来这件事”
我深呼了一口气,顿了顿说“还有谢谢校领导的厚爱,作为一个老师,所有的责任都应该我来承担,我本来也决定在这届学生毕业之后我就去上海了,所以,您担心的事根本不会发生,教授的职称对我来说意义不大,也请您处理的时候将我的话转告那个人”
我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离开的每一步都沉重的无法呼吸,一直以来是我太放纵,从没想过自己的行为会对她带来多少负面影响。当头棒喝总是如此及时,也是如此的高效。
十二月的北京,我一个人裹着大衣戴着口罩行走在雾霾依旧的路上,掏出暖在口袋中却依然冰凉的手机,回复了一句“明晚七点,漫咖啡厅”
如期而至的永远是约定好的,而不是偶然。我坐在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位置,看着这个妆容精致喜欢了我三年的女人,想到她为了我只身一人来到北京,想到她总能令我无限挑剔的父母喜笑颜开,想到我和她曾经有过一段难忘的时光,未喜欢上林夏婉前我喜欢的是小佳,有些感情注定只能是插曲,故事最后,总要有真正的主角登场。
只是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主角还是配角。
“我们,结婚吧”我看她面前的小佳平静的说
“真的吗?你是说真的?你真的愿意和我结婚?”我看着对面小佳,我是真的想要结婚,无论是是因为单纯想忘记林夏婉,还是真的不想再辜负面前这个女人,我都应该给她一个她想要的婚姻,属于我们两个的婚姻。
“真的,是真的……”
……
只能是真的!
婚礼设计的很简单,请的宾客也是我们平时比较要好的朋友,我听着一个又一个朋友拍着我的肩膀给我道恭喜,我还给他们一个职业性的笑容,那天我临时换了一身白色的西装,因为我还记得火车上那个女生笑着说对我的穿衣风格不敢苟同,我还记得那天我穿了一件藏蓝色的风衣,对,是藏蓝色的。
我看着宾客一一到齐,女人长裙拖地,男人西装笔挺,婚宴上灯盏灿亮,音乐柔美醉人,手中荡漾的红酒贴壁宛如女人的朱唇,我站在中央垂挂的白色圆形吊灯下,循着灼人的灯光等待着我最想看到的人。从早晨开始我就一点东西都没吃,可是此时却觉得肚子里的肠胃猛的一阵翻搅,我看了看腕上不断回旋的秒针,婚礼再过五分钟就要正式开始了,而此时一颗冷汗沿着我的脸颊流淌下来,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忽然想到《一个人的村庄》里的一句话:明知道你路途遥远,明知道你很累,却送一块石头给你,是我不想让你走吗?
而今,明知我俩不可能,可是我还在这里拿着红酒静致等待,是我不想让她走吗?还是我想让她跟我走?
她终究来了,一袭白色及地长裙,穿上了从未穿过的白色高跟鞋,不再是简单利落的马尾,而是优雅的披肩长发,耳边缀着一颗简单的耳环,我看到她精致的妆容下挂着一如往常的笑容迎面走过来的时候,顿时觉得自己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包括,对她的喜欢。那个时候才知道,所谓执念,成也瞬间,散也瞬间。
我端着两杯红酒走了她的面前,我们相距两米,几步路的路程,每一步都走的异常漫长,我拼命想要每一步踏的更大些,却无奈根本无法控制,越走近她,越觉得曾经打动自己的,有多销魂就有多感人,只是这销魂、这感人唯有自己能懂。
接过我向她递过去的红酒,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自从我看到那个举报信后就一直在避免与她见面,多少次,我看到她在教室门外徘徊,看到她给我发过来的微信,看到她出现在必胜客我们曾经坐的位置……好在我的行动“陈涉世家”都看在眼里,王老师也如愿当上了教授的职位,好在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一句好久不见换来了她生活的平静与名誉的保护,一句好久不见,值得!
林夏婉成绩一直很好,哲学有段时间突飞猛进,参照第一次考试可以看出学习力很强,我不止一次建议她可以去我之前的学校留学,可是她每次都吞吞吐吐,我每次都看着她为难的表情以为她是因为家里资金问题才犹豫,欲言又止总是我建议她后唯一的结局,而这一次我又重新告诉她可以出国留学,第一次,她第一次正面回答说会去留学,我看着她回答时坚决的神情,心想不能对你的生活负责,至少为你的学习做指引吧,这,也是一个真正导师应该做的吧!
我,是不是又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婚宴一直持续到了凌晨,期间我看着她不断的灌酒,她一直都不太能喝酒,每次我们组内吃饭碰到喝酒她都是用各种原因搪塞,有时候我也会帮她挡几杯,可是现在我看着一个个空空如也的酒杯却什么都做不了,挡酒,再也不是我的权利。
她20岁,而我30岁,我们之间有着10年的距离,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奋斗,成长,她需要去看看外面新奇的世界,马克思恩克斯的关于人类关于爱情的注解她还没有体会,还没有独自看过美国的天空,体会那个大资本国家的繁盛与衰败。我现在需要一个能够与我共度一生尝尽世间平淡的人,而她需要的却是一个带领她看世界的眼睛,感情,终究不应是羁绊。10年的成长,我终究给不了她。
我饮尽手中的红酒,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走出婚礼会堂的背影,转身走向我的新娘……
我从沙发上站起,到桌旁倒了一杯红酒,转身走进书房,我驻足在门口几秒钟,看着曾经奉为珍宝的日记本现在躺在无人问津的桌角。
一周前,这本记录着全部林夏婉的日记本被小佳无意发现,在这里,文字穿梭在时间的隧道,产生的化学反应是恒久不变的伤,也是历久弥新的痛,绵长而悠久,我的爱情,终究伤害了一个这样爱着我的女人。
我走进卧室,看着这个我曾经答应一辈子好好待她赏尽人生美好的女人,握着她冰凉的双手,我抱着她看向窗外。
“我们,去上海吧”
from冬日晨殇
喜欢安静甚于热闹,喜欢浓重甚于平淡,梦想自己有天是雌雄同体,永不受伤的95后北漂女孩,我的故事,有你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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