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来了，粮食没了。
听我的爷爷说，在他们那个年代，能吃饱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年幼的我望着奶奶做的一桌子的好吃的，无法理解爷爷的意思，于是问道：是你惹奶奶不高兴，她不做饭给你吃吗？我的话惹来一众大笑，爷爷刮了一下我的小鼻子说：不是奶奶不愿做，是洪水冲走了粮食，我们没得吃。
爷爷小的时候不住在这里，他的家在南方一个偏僻落后的村子里。村子里的人最怕下雨，因为一下雨就容易积水，夏天下大暴雨的时候还特别容易引发山洪，把春天刚种下的庄稼全部冲走或者淹死。那时候，饿死人是常见的事，根本不算新闻。
每次山洪过后，村里的巫师都会举办祭祀仪式，以安抚发怒的龙王大人。
她是村里唯一穿金戴银还吃得饱的人。
巫师是个年近七十的婆子。她肤色黑黄满脸皱纹看不出表情，一袭黑袍包裹着她短小肥硕的身躯，驼着的背几乎和地面成九十度，要是没有拐杖，她根本走不动路。巫师年轻时，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只能上山砍柴为生。为了多赚几个铜板，她每次都把柴堆得老高，重量甚至超过了她自己的体重，然后再一次性背下山卖掉。长年累月的这般操劳，年纪渐长后，腰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巫师说，村里的人惹山上的龙王不开心了，龙王便会降雨惩罚村子。只有把好吃的好喝的给龙王作为贡品奉上，他才会开心，不再降雨。为了哄龙王开心，各家各户都会想尽办法拿出最好的吃食给巫师呈上。
祭祀仪式后，雨水的确会少点，可过不了多久，更大的雨又会袭击村庄。为了避免更大的祸端，村民唯有继续上贡孝敬龙王。可龙王的心情总是阴晴不定时好时坏，村子里的收成也一直不见起色。
尽管如此，巫师仍然是全村最尊敬的人，因为她是唯一见过龙王并且说得上话的人。巫师称自己某天上山砍柴时迷路了，无意中闯进了龙王的洞穴，龙王本来打算吃掉她，她急中生智答应龙王会说服村子供奉食物。龙王听后大悦，命她速速去办，还叮嘱她如果村里人不答应就会惩罚他们。
本来大家是不信的，毕竟没人见过龙王。你们要是不信就等着被惩罚吧，大雨就是龙王生气的征兆。巫师说完这话没几天，大雨真的来了，一连下了几天不停，村子里的人这才慌了神，信了巫师的话。
祭祀后，雨真的停了。大家跪谢巫师的同时意外的发现她的身上多了几件金饰，巫师说这是龙王的赏赐，表扬她办事得力。在饭都吃不饱的穷困村落里，金饰可是稀罕的物件，大家露出艳羡的目光看着巫师，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了。此后，巫师成了村里最受欢迎的人，一到吃饭时间，大伙儿都想着法子请巫师到家里做客，希望巫师能在龙王面前美言几句，好让自家的地免受洪涝之灾。
巫师比村长更像村长。
村长姓梁，就住在太爷爷家的对面，我们两家关系不错经常串门。村长的儿子大梁哥比爷爷大十岁，对于独子的爷爷来说和亲大哥没两样。
印象中，村长很疼大梁哥，没舍得打骂过一句。但为了巫师的事，村长头一次对大梁哥动了手。
那次祭祀结束后，村长邀请巫师来家里吃饭，结束时吃饱喝足的巫师对村长保证会满足他的要求，村长陪笑着送走了巫师。
什么龙王，我看根本是条作恶多端的恶龙罢了，直接砍了便是，爹你休得听那老巫婆胡说八道！大梁哥瞪着巫师的背影说。
村长大惊，一巴掌拍在了大梁哥的后脑勺上：你小子别胡说八道的，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吧，你爹的官位还要仰仗巫师大人在龙王面前多多美言呢！我要是不能继续当村长，咱家就完了！
大梁哥读过两年私塾，在没钱读书的年代里可是个有文化的人。他才不信巫师的那套说辞呢，什么龙王是天神惹不得，狗屁的，就是条能掌握水的恶龙罢了！大梁哥曾经读过一本小人书，那上面就有一条类似的恶龙，最后被英勇的壮士一刀斩杀，恶龙一除便天下太平了，壮士也被当成了英雄人物受人膜拜。
我看爹这个村长当的还不如一个会胡说的婆子呢！大梁哥鄙夷地看了一眼村长。
你......你这个不孝子。
村长气急了，拿起扫帚就要打。大梁哥没料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爹会动手，好在他反应快躲了过去。大梁哥可不想和村长动武，他的力气要留着杀恶龙的，于是拔腿跑出了家门。大梁哥不知道村长为何如此生气，因为他从没想过自己读私塾的钱是哪儿来的，村长也没想过要告诉他。
近龙王者，必死无疑。
其实，想杀龙的人不止大梁哥一个。
总是被剥削，谁都会受不了。本就常年欠收，好不容易收了点庄稼却要上供，这日子太难熬了。他们悄悄议论，要是龙王没了，日子不就好过了嘛！
要不，咱们把龙王杀了吧！有人提议道。这个想法得到了大伙儿的赞同。只要龙王不在了，大雨也就没了，天气好了收成自然会好，有了粮食也不用上供，日子肯定会好过起来的！
杀了龙王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了！
说干就干，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趁着夜色上了山。
一天两天三天……都没看他们回来。坏了，这肯定是没能杀了龙王，反而被龙王吃掉了！一时间，恐惧的气息包围着所有人。只有巫师一人格外淡定。
龙王可是有一百多米高呢，就凭他们几个还想杀龙王，笑话！更何况龙王是神，会仙术，你等凡人别说杀他了，恐怕都近不了他身！巫师讥讽道。
有人不信，继续上山杀龙，依然是有去无回。村长见状，认为大梁哥会放弃杀龙的计划，谁知大梁哥非但没有放弃，反而更加坚定了杀龙的决心。为了习得杀龙的本领，他收拾了几件衣物便出了门，临走时跟村长道别：爹你放心，我会成为杀龙英雄的，等儿子回来必斩了那头恶龙，让村民们过上好日子！村长悲痛万分，怎么劝说都是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梁哥远走。
搬家就能免受水患之苦了。
谁都没想到，神通广大的巫师会被淹死。一场特大的暴雨把整个村子淹没了，不少村民为了避难纷纷爬上了屋顶。巫师年迈行动迟缓，来不及爬上去，被活活淹死在家中。
这可怎么得了！巫师都死了，这难道是龙王给村子的警示，要灭了我们整个村子？
一筹莫展之时，四五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找到了村长，告诉他免受水灾的妙计。
不会是杀了龙王吧？村长不想他们去送死，连忙摆手。想杀龙的人都没成功，你们去了也没用，只会白搭上一条性命。
杀龙？几位青年一脸不解道：老人家，我们不杀什么龙，只要迁移村子就行。您有所不知，村子地势低凹，一下雨就容易积水引发水患。只要把村子迁移去高处，既可摆脱水患。
“ 移村这么大的事光和我说没用，要先争得县太爷的同意才行。”
“ 老人家，现在解放了，别说县太爷了，皇帝都走了。从现在起你们就是自己的主人，想搬去哪里都可以的，不用谁同意！”
“ 啥？皇帝都走了？那现在我们该给谁磕头？”
“ 再也不用磕头了，现在国家的管理者叫主席，他是为人民群众办事的，不用磕头的。”
“ 见主席不用磕头了，那见县太爷要磕头吗？”
“ 老人家，县太爷这个位子已经被取消了，不存在了。” 年轻人耐心地又解释了一遍。
县太爷都没了，那我这个村长岂不是也保不住？看来移村是假，罢免我这个村长才是真的。村长心里这么一嘀咕，立刻表示村子是老祖宗留下的地方，移村是对祖宗的大不敬，坚决不能移。接着把年轻人轰了出去。
水患越发严重，村民们束手无策，派上山的人，无论是去杀龙的还是去送贡品的都没有回来。村子里的人口数量骤降，萧条荒凉起来。
忽然有一天，大梁哥回来了。
恶龙的真面目
大梁哥手持大刀，刀柄上刻着个梁字。他站在村民的面前，发誓定取那恶龙首级。村长苦心规劝，可也拗不过固执的儿子。
回来了吗？我问。
没有。爷爷表情遗憾。
“ 后来呢？”
“ 后来水灾彻底冲毁了村子，我就随你太爷爷太奶奶来到了这里讨生活。”
“ 那个村子的位置您还记得吗？”
“ 当然记得，家里的地图上有特别标注。”
我偷偷找到那份地图，带着上路了。我想去看看爷爷出生的地方，我想看看传说中的龙穴到底是什么样的，我还想知道大梁哥到底有没有死。
我走了很多地方才找到那个传说中的龙穴。有人吗？我叫了一声。空荡的洞穴里回荡着我的声音。
“有的！”一个声音回答了我
我把手电筒的光移向那个声音，“ 你是谁？”
“ 我是谁？我好像记不清了。” 他头发散乱，衣着褴褛，神智不太清晰，一个人喃喃自语道：“ 我是恶龙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我是人类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我顺着光线上下打量他，最终停在了他手上的刀，刀柄上赫然刻着个梁字。“ 你是大梁哥吗？”
“ 好像是。” 他表情呆滞，仿佛回忆着什么。
“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 不记得了？”
猛然，我被手电筒折射出的光照得晃眼。我定睛一看，是金子和各种宝石，他的脚下是一堆又一堆的珠宝，和星星一样多的珠宝。
“ 这些宝藏都是你的吗？” 我诧异地问。
“ 是我的！不对，是恶龙的！”
“ 你当初是怎么杀掉恶龙的？” 我好奇地问。
“ 杀恶龙？” 他摇摇头，“ 这里没有恶龙，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只有满地的财宝。”
我注意到他说了我们这个词，“ 那你的同伴呢？他们在哪儿？”
“ 他们都死了！大家看到财宝后拼命地往兜儿里装，兜里装不下了就把衣服脱下来，用衣服包。然后……然后大家就为了抢财宝打了起来。用各种武器攻击对方，想把财宝占为己有。”
“ 这些珠宝的确让人难以放手。” 我捡起脚下的一块红宝石。
他突然发起狂来，“ 放下，这些都是我的财宝，谁也不准碰！”
“ 好好好，我不碰。” 我连忙扔掉手里的宝石，“ 你在这里很久了，想不想家？要不我带你出去吧！”
“ 想，我想家，想回去！” 他看了一眼宝藏， “ 那这些财宝怎么办？”
“带出去换成钱，好好享受，如何？”
“ 好主意！” 他笑着朝我走来。“ 我先带出去一部分，剩下的以后再回来拿。”
“ 这把刀交给我，万一你不在的时候，恶龙回来了想抢财宝，我好帮你斩了它。”
“ 说得对，替我好好看管我的财宝，等我回来拿。” 他几乎没有思考我的话，直接把刀递给了我。
接过刀，我毫无犹豫地一刀捅进了他的身体里，冰冷地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
没错，恶龙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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