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粲:留香荀令,不负深情

作者: 田骾 | 来源:发表于2017-02-20 23:47 被阅读1314次
    荀粲:留香荀令,不负深情

    顾眄一过丞相府,风流三接令公香。——李颀《寄綦毋三》


    “瑳兮瑳兮,其之展也,蒙彼绉絺,是绁袢也。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这大抵是他初见其妻心中所想。欢喜顿生,佳人惑心,于是但愿长溺于此,不复苏醒。那日合卺香氤氲,红烛映娇颜,如玉的少年目光灼灼,对着妻子许下了好尔无射,永远倾心的诺言,言出一如水滴利刃,穿石刻骨,铭记于心。

    于是专房燕婉,琴瑟和鸣。

    美人惊鸿,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若得一人心,必白首不离。

    自听闻骠骑将军曹洪之女有天姿国色,他便求了自己父亲登门提亲,用所行所为让自己当初的那句“以色为主”成了真。彼时文人择偶注重品评,德才正是为必须,他却不同。回想当初,一言既出,语惊四座,裴楷急急站出来道,“此乃是兴到之事,非盛德言,冀后人未昧此语。”却不想,没多久他便娶得美娇娘,抱得美人归。

    是了,他便是《世说新语·溺惑》中的荀家老幺奉倩,那个说出“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在当时算是惊世骇俗,同时也震铄古今之言论的荀彧之子,荀粲。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孔圣人诚言:“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在那个标榜着妇德的年代,对比许允,其人虽自称“脉定于内,心正于怀。”最是欣赏才女,娶了个德才兼备的妻,却是时常怨艾其貌若无盐,倒是表里不一了。如此观来,是否德高于色者不那么重要,反倒是他直面本心,便显得难能可贵了。

    荀粲之父荀彧齐名潘安,伟美有仪容。荀粲肖父,如其名,自然身姿高彻,如琼林玉树。

    粲者,美好鲜明的人。

    “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曹氏无甚德才,倒也与荀粲男才女貌,般配非常。成婚的那天,红妆十里,容服帷帐甚丽,一时传为佳谈。而荀粲不仅爱美人,却也用情专注。

    从此即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他思且。唯妻一人,聊可与娱。

    荀粲其人聪颖,好道善玄学,认为至道在心。曾指出,《诗》、《书》、《礼》、《易》等经典并非圣人所得至理,而是达道之路所弃之废。众人皆奉为精粹,他却不以为然,故而有人反问,“既然圣人用言辞来表达,又为什么能说不可闻,不可见呢?”

    当时的荀粲是如此回答,“至道,无法用外物所表达。用言辞来表达道的内容,是不能传递出言辞之外的东西。由此,细微的理,不仅是言外的东西,而且是意外的东西。即使言能尽意,也只是表达了意内的东西,那些意外的,言语还不能表达的。”

    客人被驳,却也无言以对,羞怒异常之下不发一言,直接拂袖而去。

    不被人理解是痛苦的。荀粲也不能脱俗,被如此对待,心中不免抑闷。

    容貌极妍的新妇站在一旁的帘幔后,望着自己的夫君。彼时的他手握杯盏,如玉的手指绷得极紧,透过明澈的日光,似乎能直接看见杯上细腻的微雕,只是那微皱的眉和紧抿的唇……

    一颗心顿时跟着揪起,感同身受,宛如同心。

    心之所愿,意之所驱。于是待到客人身影方方转过花木,几乎是瞬间,她碎步疾至跟前。

    “夫君说的好!”望着那人微皱的眉头,言语穷乏的她只能如此安慰。

    他默,“好在哪儿?”一脸正经地开口问道。

    她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嗫嚅着强调,“……反正夫君说的好。”

    看着面前的伊人一张芙蓉俏面染尽了红霞,他终是忍俊不禁,揽人在怀,眉开,眼笑。

    荀粲他本风神秀异,俊雅冠绝,一笑之下更是明如银镜,粲若芳华。

    曹氏怔然,如此良君只属她一人,于此,她何德何能。她这么想,也这么问出。

    “佳人难再得。”他笑。

    她不解,美人若她,并非空前绝色,哪能世间再无。

    “固蕴而不出矣,至理,不可言,不可说。”这么答着,他同时收紧手臂,抱紧了自己可人贴心的妻,郎笑出声。曦光斜斜洒落一室,男子俊俏,玉面明眸,直看得曹氏一张脸的绯色更甚。

    彼时新婚不久,她是他心尖尖上的那抹朱砂,珍视不已。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在他却也适用。娶妻之后的他越发注重容态,日日锦衣华服,每每并肩而行时瞥见妻子眼中惊艳时,心中总是欢喜。于她,他是她的夫,是她的天,她的檀郎。于他,她是他的心悦,他的欢喜,因而她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的同时也收进了心里。她是他言论的信徒,他喜不自胜。

    佳人难再得,佳人如她,难再得。纵使世上只她一人说好,他也乐得被世人不解。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天公也是不作美,竟是看不得圆满。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二人会这么郎情妾意地相伴白发时,她,病了。

    病来如山倒。

    大雪纷飞的正月里,郎中却说他的妻,曹氏患得是热病。屋外寒风凛冽,滴水成冰,她却高热不散。摸着她滚烫的额头,瞬间他的心在那寒冬腊月的冰潭雪堆中滚了几滚。

    请遍了名医,试尽了良药。药苦,却不良,因为医不了她的病。

    她越渐憔悴,单薄得似乎多看几眼便要羽化着去了。急怒之下,他只着单衣奔出门外,仰躺于冰天雪地之中。待自己冻得脸色苍白嘴唇发青之际才爬起,推开一旁递衣的侍从,踉踉跄跄地来到曹氏的床前,抱住了高热不止的她……如此反复,瘦削的男子近乎疯癫,来回地疾走奔跑着,任狂风肆虐,刺痛蚀骨。

    道是天不随人愿,愈渐病重的她还是香消玉殒,一缕芳魂从此了无依。

    吊唁下葬时,蓝天白绫自凄凉,黄唢呐悲怆断肠。荀粲神伤,无泪的他却是比一旁的唢呐呜咽声更让人揪心。好友傅嘏不解,“妇人才色并茂为难。子之娶也,遗才而好色。此自易遇,今何哀之甚?”

    荀粲苦笑:“佳人难再得!顾逝者不能有倾国之色,然未可谓之易遇。”一如王雎之鸟,即坊间的雎鸠,雌雄情意至然,认了便是认定了,心如磐石,不可转,不可卷。

    屋外燕燕依偎,雌雄颉颃,飞则相随。可是现在属于他的雌燕没了啊!目视送其远于野,只剩失了挚爱的他独独留在尘世间,踽踽独行。

    或是落了病根,或是郁结于心,或是思之成疾。没过多久,哀恸过度的他也命丧黄泉,随爱妻而去。识得他的人都扼腕叹息,为之不值。可是用情如饮水,冷暖自知,苦涩温良都是他一人尝尽,值与不值,又岂是围观看客所能定论?

    那一日,早已病重的他在迷迷糊糊中似又见到曹氏,巧笑倩兮,顾盼依旧。虽不敢相信,可还是身不由己地伸手去触探。“佳人难再得”的自欺欺人着,却是溺在黄粱美梦之中,不再醒来。

    后人题言: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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