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豫北岭后村!
牛老憨犁了一天的地,腰看着更驼了,好像一把老弓,再使一点劲儿,就会断了,他锄地的时候,有些疯长的米谷菜都快碰到下巴了。下巴上的胡须硬硬的、白白的,像是地头没有锄干净的沙拉瓤子,胡乱的耷拉着!
收工后,路过村口小卖店的时候,二江妈对他哟嗬:憨--子--喂,你儿--德成喊、喊进城唻!二江妈去年得了脑血栓,为了看病家里折腾了个精光,拾了条命,如今落了一个走路蒯(kuai)篮划圈,说话不利索的毛病!
老憨埋下头直直走着,听见也没有答话,他牵的老黄牛也听见了,不管绳子的纠绊果断的停住了脚步,“哞哞”叫着他的主人。
回到家里,牛老憨就和老伴张罗进城的事儿!
儿子德成寒窗苦读十几年,终于考上大学,在省城扎了根。不过德成自从上了大学以后,家就很少回来了!
省城!皇家一号小区!
德成和女友胡娜搬进了新房。胡娜的父母与两人相对而坐,质地考究的茶几上放着两本结婚证书,红艳艳的,好像迎风绽放两朵的杜鹃,送来了喜庆的讯息!
得成的岳父是某局的一把手,岳母是省儿童医院的副院长。
胡局长背着手在室内转了一圈,伸手推开了阳台上的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他走到沙发跟前,摸了摸扶手,高档的真皮料子让人很是受用,他问德成:小成啊,房子满意吗?
德成忙点头:伯父,真的挺不错的!
胡局长指了指结婚证书,说:伯父这个称呼该改改了吧,我就娜娜这一个女儿,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啊!
德成的岳母暼了丈夫一眼,说:人家都是一个女婿半个儿,你可好,还没有结婚德成就成了你的儿了。
然后,又拉过胡娜的手,疼爱的抚摸着手臂:娜娜,婚礼准备什么时候办呢?
娜娜看了看德成,没有说话。
胡局长说:我看就十一吧!
接着又对德成说:你通知一下你的父母!
德成忙不迭的点头。
十一,省城戴斯酒店。
牛老憨和老伴儿分站在酒店门口,迎候嘉宾。
胡局长得避嫌,虽然操办婚礼的十几万出自他的腰包,络绎不绝的客人也都是他的关系。可是对外还是站在了副位。
典礼之上,胡局长声情并茂的献上了祝贺词,老憨两口子只会一个劲儿的鼓掌。
又是一个十一,又是一个傍晚,又是二江妈通知老憨进城。
一年了,没有见过儿子儿媳。这次是在省里的妇产科医院。
老憨看着襁褓里的孙子,激动地浑浊的眼睛闪烁着泪花,孩子的小嘴儿一翕一合,好像还在回味母奶的香味儿,粉嘟嘟的小脸开心的笑着,娘哎,和俺德成小时候一模一样,老憨兴奋的想抱过来孩子。
可是,孩子在胡局长的怀里,再说儿媳妇胡娜也没有让他抱的意思。老憨爱吃包头蒜的习惯,一年四季身上都散发着一股特别的味道,胡娜闻到了就皱眉头。
老憨感觉出来自己的尬境,后退两步,右手伸进口袋,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条子。
进城以前,他特意去三门河的集市上找到了周半仙,老憨是五代单传,小时候也是头上扎小辫子的宠儿,如今有了孙子,平时攥紧的、漏不出半个银钱的手也松了一点,奉给半仙五十块钱的利丝儿(好处),为大胖孙子起了一个官名----牛得坡!
牛得坡,这个名字多好啊!一头牛能够得到一片牧草肥美的坡,一辈子吃喝不愁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儿。
进城的路上,老憨拿出写有名字的纸条看了又看,又把半仙对名字的解释默诵了无数次。
胡局长抱着孩子,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小脸儿,头也不抬,说:老憨哥啊,想过给孩子起啥名字了吗?
老憨听后心中一跳,一种责任感与紧张感油然而生,像两条巨龙在心中翻滚,胸膛搅乱如麻,额头发汗,手哆嗦着,纸条忘了拿,嘴懦弱着,满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胡局长目光沉稳而又严峻的从老憨、老憨媳妇、胡娜、胡娜妈妈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德成的脸上,一字一句的说:
我看孩子就叫做胡--得--富吧?
德成的脸像被巴掌扇了一下,眼角一揪嘴唇一抽,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掐媚的、笑不迭的点着头,说:
中,中!
突然,身后扑通一声,老憨仰面朝天躺倒在地,紧紧攥着的手慢慢松开,写有“牛得坡”三个字的纸条拉着老憨的魂魄飞起,飞出窗外,飞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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