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牛原名不叫憨牛,只是人有点痴傻,又力大无比,所以村里人都这样叫他。
印象里憨牛似乎永远穿着一身迷彩,破破烂烂的帽子在头上一斜,腰间系着的牛皮裤带总是长出那么一点,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憨牛很瘦,眼窝凹陷,腿上也没有多少肉,像火柴棍似的。憨牛整天端着掉了漆的茶杯,东家进来,西家出来,村里都是庄稼人,也都见怪不怪。
憨牛大概三十岁左右。之所以说大概,是因为我也没有理由去问大人们憨牛的年龄。之前问过,大人们总是说:“你问这干啥?”用一种看憨牛的眼神看着我。眼神里是戏谑,或是嘲讽,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同情。
村里人总说憨牛脑子有问题,憨牛也确实看起来不太像个正常人,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发疯,胡言乱语,甚至动手打人。为此憨牛的父母也带憨牛去过县上的精神病院,扔了几千块钱。但不久憨牛就被送回来了,医生说憨牛精神正常,不符合收治标准。无奈之下憨牛的父母把憨牛接回了家,拉着憨牛四处里寻阴阳先生,敲锣念经,甚至搬了憨牛家的祖坟。但憨牛还是憨牛,憨憨的,傻傻的,咧着嘴笑,墙角跟下日复一日晒着太阳。
憨牛也成为我成长中的一个参照对象。做错题,做错事,父亲就骂我和憨牛一样,也不止我父亲,村里人也都这么说。憨牛两个字已然成为“傻子”“白痴”的代名词。
我慢慢长大,离开了村子,去市里面读书,再后来考上了大学,去了更大的城市,记忆中的憨牛离我越来越远。
偶尔回老家,听说憨牛的父母离了婚,姐姐跟人跑了。憨牛回到家也没人做饭,有时候不吃,有时候去憨牛的奶奶那要点饭吃。村里人说起憨牛,没有一点同情,谁会同情一个“傻子”呢,同情“傻子”的人也是“傻子”吧。
去年父母在老家承包了一个小工程,正缺人手,便叫了憨牛一起干活,管吃不管住,工资正常发。憨牛人虽痴傻,但力大无比,干活也专挑重的、累的活干。父母夸憨牛是个干活好能手,但憨牛又怎么能听懂呢。
憨牛的工资被他不出息的爸卷走了,不过因为之前村里人叫憨牛干活也不发工资,憨牛也没花过钱,那拿着钱又有什么用呢。对憨牛来说,钱还不如几顿饱饭实在。只是家破了,谁再来理会一个“傻子”呢。
老家的人忘的差不多了,但憨牛还是以前的那副模样,嘴里骂着娘,穿着拖鞋,踢着土堆。拧开茶杯喝口水,抬头看看毒辣的太阳,压低帽沿,拖着长长的背影,像个游魂一样,在村里飘荡着。
憨牛看到我也打招呼,不过他已记错了我的名字,我微笑着致意。我拥有美好的前程,在可见的未来永远不会再和憨牛有交集。也不知多少年之后,老家山上会多出一个小土包,葬着憨牛。这个村是憨牛一辈子也没走出的笼,他房前屋后的邻居又会掉几滴可人的眼泪呢。
饭后又多了些谈资。
我一直在想,在憨牛的世界里,我是不是那个“傻子”?在别人的故事里,我是不是那个“憨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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