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730丨在经历和阅历都到场之后》一文中曾记述了阿城的一段话,他说起《闲话闲说》这本书的出版缘起时提到:”我把历次关于该话题的讲演集合在一块儿,反应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听众的水平。” 谈话有听众,写书有读者。从另一个侧面看,一席话、一本书反映的不仅仅是说者和作者的水平,也是一围观众的水平。
相较而言,埃尔温·鲁道夫·约瑟夫·亚历山大·薛定谔的《生命是什么?》一书更加考验观众的水平。如果我们注意到这本书是出版于1944年的话。薛定谔在《生命是什么?》一书的开篇是这样埋下伏笔的:
本书是一位理论物理学家对大约400名听众所作的一次公开演讲。在演讲之前我就断言这是一个比较晦涩难懂的题目,即便较少使用复杂的数学演绎法,恐怕演讲也会有些难懂,然而听众却没有因此而减少。.......尽管如此,演讲者还是竭尽所能,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把介于生理学和物理学之间的基本概念阐述清楚。
薛丁谔说的没错,他在这次演讲中,的确使用了尽可能简单的语言,讲述了截至到二十世纪40年代中期有关人类在科学探索中最前沿的认知。
那么在《生命是什么?》中讨论的重大问题是什么呢?
-----发生在生命世界中的事件,怎样用物理和化学的原理来解释?这种事件的发生与时间和空间的关系又是怎样的呢?
由此而来,这本书得出的初步结论概括为:
-----时至今日的物理学和化学在解释上述问题的局限和无奈,并不能成为这些问题无法用科学的原则和方法来解释的理由。
如果现在的读者在阅读薛定谔的这本书时对历史和时间稍微敏感一些的话,会对上述的这两段本应该出现在书尾的总结性陈词生出由衷的敬佩。在彼时欧洲战火仍未完全熄灭的同时,更恰当的描述是,在世界变成一片废墟的同时,还有大约四百个人愿意聆听薛定谔超越世界的思考。我们不太确定的是,当薛定谔在台上娓娓道来他的认识和思考时,台下的那些人中有多少会拈花微笑,有多少人会一脸困惑。当然,这些必然的反应也包括在《生命是什么?》这本书中------生命对生命本身也是充满困惑的。
薛定谔对于“生命是什么”这个问题的考量是从分子和原子的角度出发的。按照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的科学史演进的内容可以知道,在二十世纪40年代,分子和原子在科学认识中已经成为非常具体的认知了,分子和原子这些专业名词在使用和解释时业已变得相当娴熟,听众对此并不陌生。尽管那时已经有其他人走进了原子的内部,但薛定谔无意在原子的层面走得更深一步。因为到了原子这一层面,薛定谔不知道的要比知道的多许多。
《生命是什么?》一书最精彩的篇章不是对抗“熵增”,而是第二章“遗传机制”,在这一章节中,“基因”这个词出现了。染色体、遗传密码、交换、分离这些名词也出现了。试着猜想一下,上述这些被我们习以为常并膜拜的名词,它第一次出现时会是什么样子呢?薛定谔显然已经对基因一词有着更多的领悟,他在这一章节中,讲述了一种测量基因体积大小的方法。只是限于彼时的观测方式的限制,那种方法不精确。
《生命是什么?》的阅读难度不在于薛定谔表达了什么?而是薛定谔怎样表达这一思考。尤其是当涉及到一些具体的名词概念时,现在的我们当然不会觉得陌生,但这些名词带来的概念在1944年应该是相当的新鲜和前卫。需要插一句的是,用“前卫”这个后来的词语来形容薛定谔在1944年的前瞻性并无不妥,相反,仅仅是贴近。尤其是当薛定谔在《生命是什么?》一书中表达自己的不知道时。
从整体来看,薛定谔在《生命是什么?》中要探讨和寻找的目标,在某种程度上比较接近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在《物理学的进化》中表达的“统一场”的看法。尽管在薛定谔和爱因斯坦的努力中,“统一场”理论是不协调的和不统一的,但不能说“统一场”理论是失败的,它的失败只是暂时的。薛定谔在《生命是什么?》要搭建的是生物学和物理学之间的通道,而爱因斯坦要搭建的是认识现实世界的一个更大的通道。在朝着这个终极目标迈进的过程中,薛定谔和爱因斯坦并不讳言“统一场”的可能性。哪怕在此过程中,制造出来的问题要比可认识的问题要多很多。薛定谔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是:“对于统一性、普遍性的知识的不懈追求,是我们从先辈那里继承下来的最好品质"。
在回答“生命是什么”这个宏大问题上,薛定谔展现了严谨和简洁,在面对已经知道的和还未知道的探索中,他没有装神弄鬼,也没有吓唬人。
是的,我们无从得知聆听薛定谔演讲的观众的水平处于什么程度,但阅读《生命是什么?》这样的书,至少可以测试一下我们这些自诩为“现代”人的水平在何种程度之上。薛定谔在这本书中表达出来的思考方式和对于未知的明确,我相信,在很大程度上是我们难以企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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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阅读都会迈向辽阔!《短书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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