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约翰,我是个鬼魂。听起来多么不光彩,不过我是见得光的。
我的妻子叫玛丽,我们买了一套房子,在别克郡的郊外。它既实惠又美观,我们住在森林边上,每天都有鸟语花香陪伴,多么愉快的生活。
不久之后,我们有了一个孩子,他同样的可爱,他就是金发的天使、是礼物、是奖赏。我和玛丽为他起的名字,他叫约顿。
我有够多么幸运又多么不幸啊,在上班的途中,一辆货车在路口转角处同我不期而遇。老天爷,我离开的那样快,我还没看见上帝,甚至并不痛。
我死去了,但并没有死去。我看着我的妻子抱着我的相片痛哭,而小约顿也跟着哭喊。我多么悲伤,却不能拥抱他们给予安慰,我不能。
我是一个鬼魂,一个罩着床单的鬼魂。
大概是因为布片下的身躯太过血腥,所以上帝才为我披上床单,叫我打扮的像万圣节讨要糖果的小幽灵。我向来是不吝啬的,我的玛丽则更慷慨。
可我现在失去他们了,永远的。
不知道我的约顿能看见我吗?他那样小,那样有灵气,活泼。
他不能,他看不到。我不论做些什么,他都看不见。我发不出声,我着急的要流下眼泪,可我也不能。
我可以穿过厚实的墙壁,我可以触摸和翻动一本书,我可以在阳光下飘动。
但我发现我无法离开这间屋子,就算是房子后的树林也不行,因为我没有把篱笆修得那么远。
这真是折磨,我无法陪着我的妻子和孩子;同时又讽刺,我分明就在他们身边,最远也不过就是一个院子那么大。
我们无法再相依为命,我们只是生活在一起的透明人。
我安慰自己,没关系,我还在。
今天我躺在阳台,那些诡异小说中总是写着鬼魂是见不得阳光的,而我却可以晒太阳,即使我感觉不到,我十分疑虑。
今天是我离开人间的第三十天,我用日历记好的。
玛丽依旧为小约顿喂了奶粉,并带着他去上班。我留下的一笔丰厚的保险金,但玛丽并没有用它,她依旧去上班,依旧过着平常的生活。
她把主卧锁了起来,睡在了客房,每晚如此。
她同样思念着我。
我穿过墙壁来到主卧,到处都是灰尘,我心爱的钢琴也没有盖上,上面积了灰。我集中注意力,把手放在钢琴上,我触摸到她它,光滑。
我弹响了它,音色有一丝浊,但我依然爱它就,像爱玛丽一样。
我有了想法,这想法很突兀,有可能会吓到玛丽,但我要做。
我要为她弹奏钢琴,我要让她知道,我存在着。
夜晚来临的很快,我焦急的等待着,要知道平常一向是我在晚餐时迟到,她现在要独自一人担起家庭的担子,让人心酸。
大门发出了声响,我看见玛丽被邻居杰森送回来,她一身的酒气。
小约顿下午就已经被隔壁的艾兰尔太太帮忙接回来了,他一直坐在沙发上,听到大门声响,他显得不知所措。
我在玛丽面前飘着,她抬起头看看我,那目光把我穿透,落在我的遗像上。
她咽下的酒水都化成泪水,在脸庞上肆意汹涌,她哭的我心碎。
我集中注意力,用手掌拍响了主卧的门,那响声不算太大,但是吸引了玛丽。
她微微收敛情绪,从地毯下取出钥匙打开了卧室门,陈土的味道呛得她直咳嗽,房间的陈设没有任何改变,之前被我奏响的钢琴上也没有留下指纹,我也没有指纹。
没关系,那并不影响我为她演奏。
“Where are you? I find you.”
阴暗的房间里,钢琴无人弹奏自己发出响声,我的内心在合唱,即使这不合时机。我深情的看着我的玛丽,即使她看不见,也感受不到。
玛丽带着小约顿离开了房间,那样迅速,我果然吓到她了,因为钢琴。
真希望是因为我,那证明我存在着。
02
杰森来找我的玛丽了,他请玛丽参加他妻子的葬礼。我知道,那是艾兰尔太太,我们曾经在天气好的时候去森林里聚餐,现在却很难办到了。
艾兰尔太太的葬礼并不隆重,但每个人都挂着沉重的表情,玛丽更是悲痛,她的亲友又失去了一个。这太令人伤心,太让人悲伤的不能自抑。
然而让我想不到的是,这哀恸的人群当中,有一个披着床单的鬼魂。她坐在玛丽的身旁,试图擦去杰森和玛丽的泪水,但无济于事。
她是艾兰尔太太,她是鬼魂。
艾兰尔太太发现了我,我们在篱笆边上飘着,谁也离不开这小小的地方。但不可思议,我们可以对话,那么流畅,就像卡带。
我知道了艾兰尔太太的死因:
她的咖啡豆没有磨好,被细小的渣子粘在支气管上,杰森应约去接我的玛丽了,家里没有别的人,她只能在脱力中等待死亡。
她听说我死于车祸,不由得感叹生命的脆弱,我很好奇为什么我们会变成鬼魂,又披上这可笑的床单,我甚至吓唬不了我自己。
“大概是愿望,执念让我们留下来。”艾兰尔这样说,我默认。
我有执念吗?那些放不下又无法完成的事。艾兰尔太太说她的丈夫不会照顾自己,又上了年纪,她是很怕他再步后尘的,她放不下。
我的玛丽可以独自抚养约顿长大,我深知这一点。但我的内心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这不是我的执念,这是借口。
我和艾兰尔太太道了别,她听说了我可以触摸东西的事,打算试着去按咖啡机,今天的咖啡豆磨的也并不算干净。
玛丽回到了家里,她的电脑一直闪烁着不停,因为我想在上面打字,但我一靠近它屏幕就会闪烁,这让人苦恼。
玛丽把电脑关机,她太累了,她躺在床上,连被子也没有盖好就沉沉睡去。
我飘在床边上,集中注意力把窗户关了起来,也许是早上艾兰尔太太的话鼓舞了我,关上窗户这件事对我而言变得不再那么困难。
我想为玛丽做到更多,我想陪着她到老。
这一定是我的执念,它支撑着我和玛丽见面,也支撑着我的全部,我想。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我的约顿开始上小学,而玛丽也找到了一份更轻松的工作,生活正变得美好。
只是有时约顿会问起我,只是玛丽无法回答。
这只是生活中的小插曲,并不妨碍它的美好,我相信。
这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在篱笆边上晒太阳,突然杰森家里有很大的响声传来。
还有许多的工人进进出出,门口的小货车上已载满了家私,杰森怀里抱着艾兰尔太太的相片,他要搬走了。
“我一直认为这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我对着艾兰尔太太说,“他这是要去哪儿?”
“我的女儿来接他了,他早该走了。”
艾兰尔太太对我说,“我来向你告别,年轻人。”
“你也要去吗?我以为我们离不开的。”
我指了指脚下这片土地,“至少我尝试过。”
“看来我们想的不一样,”艾兰尔太太声音里透出轻松的意味,“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我的女儿会照顾好他的,我该去了。”
我突然意识到了,那是艾兰尔太太提到过的执念,她不再有执念了。
那曾经让我不由得嘲笑的床单如今干瘪下去,里面被掏空了灵魂,一个工人在拔除篱笆,他把那床单拿走了。
我的眼前只剩下让太阳照的金黄的房子和逐渐远去的烟影。这片森林这样壮美而空阔,现在这样寂静。
我突然意识到,未来的某一天,我也会变成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回到房子里,玛丽正在喝下午茶,锅子里的水已经烧开了,我下意识的顺手扭动它,关上了火焰。
我看见玛丽的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而我的约顿正催促着她,今天要开亲子会,他们要迟到了。
我听了玛丽说他们也要搬家了,这片森林被列入了保护区,他们要去别克郡的南部,那里有几所不错的中学,约顿会很高兴的。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玛丽似乎看到了我。
我希望约顿能快乐的长大。
03
搬家的日子来的很快,玛丽只请了不多的人,因为要搬走的东西并不是很多。她带走了关于我的一切,但留下的那架钢琴,整个房子空落。
她用钥匙打开了主卧,用一天的时间把它们打扫干净,并且带走了我的相片。
她关上了门,坐在我的琴凳上,我曾经教过她怎么弹钢琴,很简单的一只曲子。
Where are you? I find you.
我坐在她身旁,手指覆在她的手指上,随后穿过,每个带有她余温的琴键,我又弹了一遍。
我知道,她在等我。
玛丽在地板上坐着,她写下一张纸条,并且放在花瓶里,又把花瓶放在地上。我可以挪动那个花瓶,但我不能把它打碎,我办不到。
又一次的无力,这冲击着我的喜悦。
玛丽离开了,她留给了我一座空城,留给了我一个秘密。
我会想到办法的,为了玛丽,我愿意去想办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机器的轰鸣声传来,我想可能是拆迁队来了,在这个保护区里不允许有任何建筑的存在。
我从房子里飘出去,已经是下午了。在落日当中走来了那么一队人,他们开着撞机,拿着铁锤,也许他们以为这个房子里还有人。
谁知道呢,我并不是。
碎石和尘土大块大块的坠落,我身旁已经没有一片平整的地方,他们办事十分有效率,不到半个多小时,这里已经成为了一个废墟。
工人们离开了,他们趁着天黑把活儿做点儿,明天早上再来搬它们。
我从废墟中飘出,手里握着一张字条,也许我要感谢他们,花瓶被砸烂了。
dear John
——I know you look at me,I miss you.
她原来是知道我的存在的啊,她一直都知道。
工人们又来到了这废墟,一切如昨。
不过他们有些奇怪,废墟之上有一张床单,它鼓起一头,就像个万圣节的幽灵,有些可怖,有些可悲。
那床单一下干瘪,就像被掏走了灵魂。
也许是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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