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被窝

从我有记忆起，我的奶奶是很慈祥的一位长辈，但在父亲的一辈口中听到，奶奶年轻的时候脾气非常暴躁，动则打骂给孩子带来了很深的伤害。

可能是隔辈亲，也可能是奶奶年纪大了，而到了我们一辈，她的性情完全变了，倒不是她对待我们如何之宠爱，至今想来也不过就是一般性生活场景，就是至今在我心里印象最深刻的举动——我爱钻奶奶的被窝。

奶奶的被窝非常温暖。

高海拔山村的冬天十分寒冷，北风吹过，紧接着下过第一场雪后，开启了漫长的冬天，整个山村似乎进入了人类的冬眠时代。

奶奶住在一间柴房改造而成的小屋里。说是改造，就是开了一间窗子，搭一台土灶，一些简单的老家具搬进，一个简易的家完成。我们农村的老年人在给儿子成家后，自动地从大房子搬迁出来，将就地在柴房或是草屋里居住养老。奶奶也是因为叔叔结婚，大房子留给了叔叔。这样的房子到了冬天，几乎是四处漏风，屋面跟屋内的温度不相上下。

就在这样的比凉亭好不了多少的小屋内，奶奶的被窝却是给我温暖的天地。

奶奶把被子叠成一个直筒状，这个筒的大小刚刚容下人的身子。睡觉的时候，人是从被筒的一头从脚始慢慢地钻进去，一寸一寸地挪动着，直到整个身体刚好把这个被筒撑满。为啥要叠这么小呢？普通人家没有厚厚的褥子，被子两边卷起来一半是盖一半是垫的，且两边风不会灌进来。但是人钻进去后必须保持笔直躺着，动作幅度大一点，被筒的一边就会豁开。奶奶居然可以一整夜都保持着平躺的姿势，第二天早上起来几乎不用叠被子，被角稍作拉扯就恢复原样。

天冷了，我不愿一人钻进冰窖一样的被子里，爱往奶奶的被窝里钻。我脱了笨重的棉衣，两脚小心地探入被筒，等双腿进入，一手拽住身子的一半，最后把整个身子完美地缩进，只露出一个脑袋。奶奶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件平整地盖在被子上，掖好肩部的被角，叮嘱我不要动，两个人的被子显得更小更得小心。可我笔直的姿势保持不了多久，实在是太难受，奶奶强按住我的手脚，我尽可能地小幅度扭动着，像一条小小的虫。此时，外面天寒地冻，北风呼啸，我在这个被窝里，温暖如春，冻僵的手脚回暖过来，注入了生机，那种幸福无以言表。

不仅如此，奶奶的被窝让我有安全感。

有一年宁波地区地表经常会发生小震动，我们这里的人对于地震从未经历过。每当有震动感觉到，屋里的人忙不迭地跑到室外，有时一天会遇到好几次。白天还好，可是到了黑夜入睡后，地震发生更是让人恐惧，家家户户都不敢熟睡，伺机而出。社会谣言四起，说是必定会有一次大地震发生，人们惶惶不可终日。

那天傍晚，天阴沉沉的，雾气弥漫，能见度不到50米，山村笼罩在一片说不出来的阴影中，其实高山那样的天气多着呢。到了晚上我独自无法入睡，我唯一可倚靠的是奶奶的被窝。奶奶安慰我尽管睡下，她会很警醒的守护着。我不安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心事慢慢地放开，眼皮子沉重地压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想，那段时间是奶奶的被窝，让我度过了一个一个的难眠之夜。

奶奶的被窝也给我童年增添趣味。

我躺在奶奶的被窝里，缠着奶奶讲故事。奶奶说自己个字不识，哪有什么故事可讲，催促我快点睡着。我说你就给我讲讲阿太们的故事（阿太是我们这里对奶奶上一辈的称呼）。奶奶拗不过我的再三请求，讲起阿太的往事，说阿太还是善待奶奶的，没有摆婆婆的资格。阿太没有女儿，晚年和奶奶亲如母女，奶奶陪伴着阿太直到临终。说完上一辈，我就让奶奶说说父亲这一辈的趣事，奶奶打一个哈欠，她白天不得空闲，晚上一挨着枕头就想睡，朦朦胧胧中有一句没一句的，到最后说着说着传出鼾声。我小时候从没在父母的怀中享受过这样的待遇，算是在奶奶这里得到了些弥补，过过小孩子睡前听故事的瘾。

尽管这样，我也有不想睡在那个被窝的时候。奶奶天不亮起床忙碌，终年如此。等她家务忙完，此时太阳已是高挂，她开始喊我起床了。起先，我是不予理会，翻个身继续睡，在她的观念里孩子不应该睡懒觉。她见我无动于衷，语气逐渐变得严厉，我再也无法安睡，无奈起来。

她自己一生勤劳，在七十多岁还在劳作，她希望下一代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