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正好位于草地与杂木林的交界处,地面上豁然闪出的直径约一米的黑洞洞的井口,给青草不动声色地遮掩住了。
我对于荒草从生之地的偏爱不知始于何时。也许是小时候经常去的那个废弃的操场,夏秋之际,草总是长到齐腰高,八九岁的孩子走入深处就不太容易看得到了。我总是爱在盛夏的午后去那里,在一排排无人的观众台上看落日,于草丛幽微处寻风景,不知不觉,童年消逝。
后来人生际遇起伏跌宕,那样的一片荒草地却始终在我心里滋长着,好像一个秘密花园。看《挪威的森林》时,被里面写到的“荒郊野外的一口水井”震撼:“它正好位于草地与杂木林的交界处,地面上豁然闪出的直径约一米的黑洞洞的井口,给青草不动声色地遮掩住了。四周既无栅栏,也不见略微高出井口的石楞,只有那井张着嘴……弯腰朝井内望去,却是一无所见。”这个不难想象的神秘场景多少年来都烙印在我心中,也许那个废弃操场的草丛中的确也掩藏着什么东西,只不过是我没有发现罢了。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想找到一片可以与之媲美的地方,不大不小,只够容我一个人藏身就好。
在那个曾疯狂迷恋村上春树的高中时代,我遭遇了一场早恋危机,差一点不能考大学。校园里有一个奇妙的所在,就是教学楼旁边一个迷你小花园,里面种植一些常见的花草。但由于平时课业太紧,并没有多少人去那里闲逛。大概是某年春天的一个早上,我早早来到学校上早自习,时间还不到6点钟,路过那个小花园,闻到一股极为诱人的奇异花香。我从来没有闻到过那么令人心醉神迷的香味,循之而去,却看不清是什么花,那时天还没亮。一连几天的早上,我都忍不住要去园子里去看看。某天早上,我郑重其事地请男朋友一起去“秘密花园”里闻花香,可是他并没有像我一样感受到那种迷人的味道。我很失落。后来屡有烦恼,我就赌气逃课躲到那个小花园里,希望借着晨光或夜色避开他,避开老师和同学。那是一株花树上开的花,极小,玫红色,叶子还没有发芽。不过至今我都叫不上它的名字来,现在记忆里只剩下我藏身树底什么都看不到只闻见花香的情景。
大一那年,学校在海边,从宿舍窗户望出去就是海天交接处的茫茫一片。校园不大,其中多植松柏,也间杂着一些花树,大概最多的就是丁香。那个春天,真是绚烂极了。但我记得的仍然是夜晚,那些花全都卯足了劲儿争相开放,连新生的松针也散发出阵阵浓香。而我无数次在下了晚自习后从花树下经过,一路走来鼻子好像经历了一场花之宇宙大爆炸。我记得,那应该是四月。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记录每年的四月。好像在数着时间,一年一年遇到真正幸福的时间。
若干年后,我忘记数过多少个四月了,但幸福真真切切已经在身边。去年的的冬天,我和老公搬到五环外的这个地方。这里远离市区,街市道路无不显露出超大城市郊区的未改造完成的特质,唯一令我感到安慰的是小区后面一大片郊野公园。
这个郊野公园与城市里任何经过精心规划的园林不同,像小时候去追落日时奔跑过的林荫道,也像一个悲情英雄信马由缰途尽而返时的荒径。冬季,里面光秃秃的如同一毛不生的蛮荒地,只有一座座高压线塔在日落黄昏时分显得分外孤独高大,映衬着叶子落尽的一大片银杏林。可是,春天这里就完成不同了,到处是锦簇繁花和葱郁的密林,绿色触目皆是,那些阡陌小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不知道哪里就藏着什么秘密。在冬天的尾巴,我曾在地上厚厚的枯叶里发现一只死去的鸟儿。谁也不知道它的故事,遗憾地在春天到来之前结束了。比起白天,我更愿意在夜晚去园子里逛。路灯是荧白的光,并不耀眼,好像夜色里浮起的一盏盏小灯笼,星星点点散落。因为那些淡淡的光,我更加觉得这是一座秘密花园,就像很多年前我在去早自习路上闻到花香的那一座。
每次我都希望在这个郊野公园里找到关于秘密的新的线索。真的有一次,我在路边远远看到茂密的草丛中好像隐含着什么——那是一口浅浅的井。啊,一口井,给青草不动声色地遮掩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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