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世上总不缺这样的美人。她们媚骨天成,无须虚情佐饰,一颦一动便撩得人心怦怦。令一干红尘中人授去红绡倾尽家囊,只恨不能死在她身上。
江州妙轩坊便有位这样的美人。江州众人皆传茕蔓儿皮貌骨相尽非凡品,纵面色如霜也不掩其天人之姿,反染艳女绝情之态。清冷非常,昳丽非常。
1.
当朝学士魏靳自隔了画舫船帷与那茕蔓儿有过一神之交,便自绝步宅门整整五日。
诚如魏靳风流,终了也只是挑蕊编封与那人致言一二,心也得至,意也得至,偏不得缺月满圆枯木再春。
“只消点一二温情气,便可艳冠人间四五城。”他叹,“我宁不要你如今颜色,怎好求早遇你在,未见他时。”
承平二年的街上,他只将她看过一眼,却恍然梦回他一十七岁那年。春时正好,他直直对上流觞曲水尽头,锦衣华服里那双骄傲明亮的眼睛。
他在手心一遍遍划过她的名字,一如那年,而今却匆匆隔却了前生今世的距离。而那名讳二字终困宥在口舌心头,再不得唤出。
2.
画舫相对那日,茕蔓儿自也是看到了魏靳的。
而她看他目色一瞬几变,但觉其中涩涩似有千言万语含蓄其中,偏又不得明于面上。终是自消于内,末了在面上饶个谦谦笑意。
她看这姿态总觉熟悉,不觉兀自深探进去,暗忖之下内里竟也生出些阴涩晦意。
她颔首,少有地竟微微回了个浅笑回去。继而返身回屋,她将门以发上玉簪自内闩住。
未加丝弦佐饰,只和着舱外风声涛声。她赤着脚打在木板上,四下别无他响,只足腕上金铃声声清脆,兀与她相合。
榻上枕旁悄卧了副摘金描金的拓括面具,反着棂外清浅月色,轻轻打落在她张扬翻飞的裙角。
她就这样持着银绡,在屋内自舞了整整一夜。
末了蜷躬下身来,绡绍掩住口鼻微咳一声,生生自心口喀出血来。
4.
她这一夜纵舞,第二日便染了寒。
世人多不能知。她一身冰肠雪骨,却染有咯血之疾。
满身寒意如置冰渊,却有人侍在身边温盆暖盏傍满身侧。外里热意恳切深沉,却分毫不得入内。
她被梦魇困住不得逃脱,灵台混混沌沌只觉自己依依重回了双十那岁。她记起了那日铺天的朔雪,她携着铺天灭地的热切,却不敌那人一句话的寒意。
她在梦里野望四合,看凛雪肆意纷扬。
她素手执一副金丝软鞭,面上带了了然的决意。只一人于此,无惧无畏无依无凭,独立于行阵之前,直脊昂面相对。固执又倔强地引马而立,向他求一个答案。
而他的目色沉重又清朗,隔着寒冰锐甲,隔着一个又一个三年,直就扑在她衣上面上。
而那句轻飘飘随风而至,她略怔一下继而微微笑开。待她再仰面视他,依是那副矜傲无双风华失色模样,尽全了礼数与他作别。
她偏头看看他身边漫目的银盔铁甲,再轻轻偏下面去蹭蹭怀中赤阳的骢毛,眼角干涩无泪。
——“赤阳,我们该回去啦。”
湮天的雪色之中她兀自笑着,直笑得心口一阵腥甜,直笑得有痛意自心头呼啸而来。她在一身白衫上喀出些星星点点,悄悄地,点落成梅。
5.
她终于病愈。春日正自晴好。
央坊内姐妹与将军府递了只漆木匣子,内中置份手书,再覆一张薄薄面具。
他挑帘而入,隔了又不知几数春秋终又重落入她眼底墨色。
她笑开,像是一池冬水终于荡开春色。浅薄略去他眸中惊讶神色。
人在身旁, 如沐春光,宁死也无憾。
只是。她轻轻垫起脚尖,双手仔细将那人半圈进怀里,似是终于疲倦下来,悄然阖去眉目微俯在他耳侧轻言一语。
——“韩郎,那曲兰陵入阵曲,就此便忘了吧。”
这世间,也再无刘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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茕茕蔓草,岁岁不老。
风雨如晦,死生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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