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剑

作者: 范希文 | 来源:发表于2017-07-04 00:07 被阅读82次
    燕子岛

    漫天飞雪止不住地呼哨,瓣瓣大如竹席。这寒月的兖州,天寒地冻,砭人肌骨。

    三人朝东横跨在被飞雪覆盖的官道之上。当首一人面带斜十字刀疤,眼细如鼠,手拿双叉。他身左之人散发赤脚,独臂持剑,在这寒冷天气中丝毫没有畏缩,足见内力之浑厚。最右之人身背红绫枪,面皮白如妇人,下颔一捋胡须尽沾白雪。

    东向传来一阵踏雪声,扑扑扑,步调匀称,音绵似锦,凭着声音便可判断来人功夫十分了得。手拿双叉之人低声叮嘱道:“当心。”话音甫落,一个身穿蓑笠,背两口长剑的瘦弱书生就走到了他们面前。

    “李未然,留下东海阁地图可全你一条小命!”手拿双叉之人高声叫嚷道。在凌厉的风声中这句话竟回起了音来。

    这个叫李未然的书生并没有做声,双手摸上身后两口长剑剑柄,显然是打算决一死战。

    “看剑!”独臂人大喝一声,拍剑而出,一把铁剑呼呼卷风而来。这人步伐异常矫捷,身形又极轻盈,在茫茫雪地中竟然未见奔来之足迹。李未然心想此人定是江湖人称雪中飞的独臂刘三。

    更来不及多想,眼见独臂刘三的铁剑上下急跳刺喉而来,李未然右剑出手,剑背顺势沾上了铁剑,用力向外急送,刘三手中长剑几待飞出,脚下已然后退了丈许。这一带一送之间,劲道十足,使得在旁掠阵的双叉人和红绫枪人吃惊不已。

    传说田横被围困之时,手中所持的就是这一对参商剑,这双长剑舞将起来虎虎生风,使得百十汉兵近不了身。等到田横进入中原见刘邦之时,这对长剑却不见了下落,一起失踪的还有其筑在东海岛上一阁子的地图,得到这纸地图便可在星罗棋布的东海诸岛上找到藏于阁中的金银宝藏。

    三人看到这剑的威力,心内又是恐惧又是喜悦。可怖的是这剑确乎是参商剑,可喜的是只要艺高人胆大便可得到数不清的金银宝藏。

    江湖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双叉之人小眼露出凶光,对着李未然冷冷笑道:“我阎罗双叉史松、雪中飞刘三、海右第一枪上官超兄弟三人自知不是阁下对手,也顾不得单打独斗的道义了。大家齐上宰了这小子!”

    “呼呼呼”三阵劲风破雪而来。史松双叉分刺李未然左右肋,刘三铁剑回旋,圈住了李未然下盘,上官超一杆红绫枪箭也般向着李未然喉头射来。他三人上中下三路兜转了李未然,出手既狠又快,定是要置李未然于死路的打法。

    李未然左手拔剑,眼见红绫枪刺来,忙后退五六步,跟着右手低削,听得“当当”两声史松双叉脱手而出。左手甫落到胸前,一剑就欲反拨刘三的长剑,刘三吃了方才之亏,不待双剑相交,跟着手腕反转又刺李未然小腹,李未然急忙划剑来格,身前红绫枪却又将刺到。

    当此凶险之时,李未然使出参商剑法的第十七式“伯劳东去”,左剑从西向东挽起个剑花护住了身子,跟着使出了第十八式“鸾凤南移”,右剑分刺刘三左肩和上官超右手,这两剑兔起鹘落,硬是将上官、刘二人逼得不住后退。忽然之间,李未然瞧出刘三一个破绽,左脚上前虚迈,左手一剑削断了刘三的长剑,跟着左手翻转,双剑直逼上官超,上官超连忙后撤,却被身后一块石头绊倒,瘫坐在地。

    三人一下傻眼,此三人可以说是山东境内三大高手,纵横南北,敌手寥寥无几。合着三人之力更可谓是当世高手,尚且一败涂地,可知李未然剑法精妙。

    李未然收回了双剑背在身上。他出岛之时,曾答应师傅不会杀人。中原高手济济,一动杀念便怕无止境的报复。

    三人瘫坐在地上半是惭愧半是害怕,不敢再追击,李未然却迎着风雪继续行进了起来。行不到三里路,果然一家客栈出现在了面前。仰头一看,上书四个字“乐乎客栈”,他点了点头,和师父所说一样。敲了门进得客栈,给了店小二几两碎银,收拾了一间上房,刚到榻上就昏昏欲睡了起来。自乘船离燕子岛从登州进入中原以来,一晃三日几乎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各路大小强盗、侠客高手,少说交战已有二十回,虽然仗着参商剑的威力,究竟是有几次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这是他第一次行走江湖,师父交代他去苏州寻找一个叫小萍的女人,若是还活着带她来燕子岛,若是死去了,带回她的牌位来。

    睡了不知多久,楼下忽然吵嚷了起来。李未然仔细分辨声音,一男一女,这男的分明是店小二,这女的却原来是住店的,只因为少了几枚铜钱,店小二兀自叫骂不已,没想到那女子倒不示弱,反唇相讥,终至于对骂了起来。这店小二骂的尽是鲁中土语,李未然不甚明了,只听得“你娘怎的怎的”,那女子的话却极难懂,像是从南方来的。李未然只觉得好笑,忽听得隔壁一粗鲁大汉大喊一声:“你奶奶的,大半夜还不让人安宁!”二人争吵顿止,跟着听得门闩晃荡声,却并没听到那女子声音。李未然心想这夜半恁般风雪,她一个妇女被逐了出去,可是不得了。忙披起了衣服,开门丢给了店小二三两银子,说道:“把那女人追回来讨间上房!”说罢关门回房睡觉了。

    店小二本来对那女人一肚子气,但眼见从楼上飞来的三两银子,什么气都消了。俗话说养家不治气,治气不养家。没过得半盏茶的功夫,李未然听到咚咚上楼声,脚步似重实轻,他知那店小二追回了女子,当下沉沉睡去。

    翌日清早,透过纸窗却见好大一个日头。李未然抖擞了精神,心想今日可以多走些路途。师父年纪也有五十余了,这时候的人最最希望的就是有人陪伴。想到这里,李未然整理好包袱开门而出,却见门外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右手带剑,眼睛很大,双唇很薄,着了一件红色套衫。

    “多谢你昨晚相助,为了这几枚铜钱钱,店小二差点没难为死我。”这女子说着抱拳向前一躬身。

    李未然上下打量了她很久,忽然笑道:“我以为昨晚竟是一个婆婆,哪成想如此年轻。”他初入江湖,涉世不深,单听声音却识不得年纪大小。

    那女子微微一笑,看到李未然背上双剑,继而说道:“在下苏州桃花称一剑,江南无敌手,细雨未湿光已寒,飞剑阿秀是也。”

    李未然一怔,这几日听过大大小小不少名号,却第一次听到这般长的。不过他一听到苏州二字,顿时开心了起来,忙问道:“你是苏州人?”

    那女子笑着摇了摇头道:“行遍江南佳丽地,人生只合住湖州。在下湖州人士。”

    李未然一听好奇了起来,又问道:“你不是苏州桃花称一剑吗?”

    “我是在苏州成名的。”这个叫阿秀的女子眼巴巴地说道。

    李未然看她眼睛里澄明清澈,也分不出是在玩笑还是实话,笑着摇了摇头。

    “你是要到苏州去吗?苏州我可很熟悉。”阿秀拍着胸脯说道。

    “真的吗?你可听说过一个叫小萍的女人?”李未然问道。

    阿秀皱了下眉头,忽而问道:“你是要去苏州寻相好的?”

    “别瞎说,我师父派我去寻的,应该是我师母。”

    阿秀舒展了眉头,笑着说道:“既然是苏州,我肯定帮你寻得到。”

    李未然望向眼前这个叫阿秀的姑娘,心里忽然明亮了起来。他想有她陪着走一程也是极好。

    “啊呀!”阿秀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的叫道。

    “怎么了?”

    “还未请教恩人的名字!”

    “李未然。”

    “你便是李未然?”阿秀又一下跳了起来问道,显是李未然这一答很让她吃惊。

    李未然点了点头,有点疑惑,当下又紧张了起来。自登上中土,不知怎地自己就被传扬了起来,跟着就是七八场恶战、十多场小战。他哪知道江湖盛传燕子岛上的人很少涉及江湖,只要一踏上中原必是满城风雨。他也不知道所谓东海阁宝藏一事。东海阁倒是在燕子岛上,只是没有宝藏。

    “我要打算杀了李未然去寻宝来着,怎么是你这傻小子呢!”阿秀失望地摇了摇头。

    李未然舒了一口气,看眼前这个姑娘的傻劲儿却反而开心了起来。有这么一个傻姑娘在身边,或许这一路可以逢凶化吉也说不定,所谓傻人有傻福。

    二人出了客栈,继续沿官道前行。阿秀一马当先,她早先在客栈曾对李未然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把保护他南下的重任担在了肩上。正午时分,二人已是熟络了起来,此刻出了官道,面前正是一片桃树林。这隆冬时节,树木干枯,又有积雪覆在枝柯上,别有一番壮观景象。

    阿秀忍不住叹道:“好美的雪!江南很少见到这种雪景的。”

    李未然笑道:“我在燕子岛上时,风雪景致胜过这里十分!”

    “你骗人!”阿秀回转了头来说道。

    “干么骗你?你不信可以去岛上看看!”李未然赌气说道。

    “真的吗?我倒很想去看看呢!”阿秀将信将疑地自言自语道。

    “呲呲”声渐起,迎面走来一个老乞丐,手拄枯木,半裸露的棉衣裹在他弱不禁风的躯体之上,在这寒冷的北风中随时都仿佛能被刮走一般。

    “可怜身上衣正单!”阿秀皱眉叹道。

    李未然却警觉地望向乞丐的脸。但见他蓬头散发,一张脸深埋在白发中,饶是如此,那双犀利的眼睛还是不时穿过头发射将出一股比风雪更寒的寒意来。老乞丐慢慢靠近阿秀,李未然正欲提醒她小心,却见阿秀跟老乞丐同时出手。老乞丐手中所持的枯木实是包裹着一口雁翎刀,等到此刀和阿秀手中的长剑相交时,李未然才看到此刀寒光凛凛,能令风雪失色。

    却见阿秀剑法轻盈。李未然初见阿秀反映甚为迅速已是吃了一惊,此刻见到她的剑法更是暗中赞叹不已。但见她左右躲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剑中不时露出杀机,剑法绵里藏针,甚是奇妙。配合着她曼妙的身姿,在这天地雪色中更是有如飞仙一般。

    而那老乞丐手中丝毫不含糊,一口雁翎刀寒光闪闪,有几次逼得阿秀不住后退,紧要关头李未然正待出手相救,却见阿秀都能逢凶化吉,游刃有余。二人缠斗了五十多招,老乞丐见不能讨到好处便虚劈一刀,阿秀举剑横格,老乞丐顺势将刀刺向李未然。阿秀大叫一声小心,将剑来救李未然,却始终晚了几步。

    李未然心想此人果然又是冲着自己来的,虽然开始踏上中土时曾一度解释宝藏之事尽皆误传,但弄到最后都是欲盖弥彰之嫌,倒不如拔剑来得痛快。心内想到时,老乞丐这一刀已然刺到近前,他急忙向右避躲,老乞丐一刀刺空,整个侧面暴露在了李未然身前。李未然自忖不能在阿秀眼前丢面子,飞起右脚,十成力气使作了十一成,一脚踢在老乞丐胁下,那老乞丐连飞带滚竟然有几丈远。

    “傻小子,倒是有两下子!”阿秀笑着合拢长剑。

    李未然大笑说:“要没有两下子可不叫你把我给杀了!哈哈!”

    阿秀细看他时,眉清目秀倒算不上,不大不小的眼睛,蒜头鼻子,不大不小的嘴巴,没有什么特色,但一看这面相就是善人。

    李未然倒被她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催促她赶路。又过了七八日便来到了扬州。初时阿秀只怕一路回湖州银子不够,故每到一店内打尖总是少还七八枚铜钱。不成想遇到李未然这傻小子,银子倒不是很缺,所性开开心心地玩将了起来。她在江都就放了一只信鸽,说是先行回家报平安。李未然倒是怀疑这只鸽子能不能平安到家,半道儿被人烹食也不定。气得阿秀跺脚直骂,他方才住了嘴。

    扬州西山上住着一个黑白两道闻之色变的淫贼,绰号西山老鬼。此人坏事做尽,常常奸杀妇女,暴尸荒野。无论哪行哪道,被他看上的妇女,都会遭到荼毒,他还有一厉害之处,若是打他不死,必定被他血洗满门。扬州铁拳宋先生就因为打他不死,夫人被淫,裸尸郊外,满门遭到灭口。宋夫人杨氏乃本地望族,杨父与朝廷略有沟通,朝廷派了一万精兵遍搜西山,竟是搜捕不得。江湖人传:“西山老鬼可通黑白无常。”这一日暮下将出扬州境内,也是合该有事,二人为了抄近路,竟是舍弃了官道,径直向着小路而来。小路弯曲通向一座荒山野岭,四下里黄叶纷飞,甚是凄凉。阿秀仗着会几路剑法倒不以为意,李未然却心下不宁。搭眼向远处山头望去,虽然不甚高大,但总觉哪里有说不出的怪异。“我们还是往官道上去罢!”李未然心事重重地说道。

    阿秀笑问道:“怕了?怕了你可以回你的燕子岛去呀!”

    李未然默不作声,又搭眼望了一下四周。他怕,他怕阿秀有什么闪失。若是自己孤身一人的话,无牵无挂,仗着一对参商剑大可以进退自如。现下阿秀就跟在身边,有什么闪失他总不能来去自如。说到底两个人的烦恼终究不是一个人时可以懂的。

    远处寒鸦两三撇,呱呱呱呱地乱叫。冬天的北方是萧索,南方则是肃杀。这二人一前一后,径直向着小山而来。脚下的土块虽被冻得很硬,但二人尽是练家子,没行到一个时辰已然登上了山头,丝毫对脚力没有影响。暮色四合,周遭已经黑了起来,山头尚有明星能见,待下到半山坡遮天蔽月,哪有星星可见。呼呼声渐起,不是风声,不是树叶摩擦声,李未然仔细分辨倒像是高手故弄玄虚发出的声音。他四下一望,尽是乌黑色,谨慎地向阿秀问道:“这里可有什么成名高手?”说罢不住默念师父临走时告诉他的中原的高手:踏上山东,便有阎罗双叉史松、雪中飞独臂刘三、海右第一枪上官超三人;若是走河南便有商丘铁掌陈洪,安徽阜阳罗一刀;若是走江苏,就有扬州西山老鬼。他与阿秀几乎同时说道“西山老鬼”,他有点紧张了起来,当时师父曾说倘使遇到这几人,能躲就躲,若不能躲,非得使出七八成力气不能赢。

    他二人面面相觑,阿秀却忽然大笑道:“什么西山东山,碰到本姑娘统统砍成肉泥!嘻嘻!”李未然方想笑,却见周围树枝晃动厉害,竟有黑云压城之势。他大叫:“不好!”正待拔剑,却见从左侧斜着飞出一个人影,李未然抢上前去,和人影双掌相交,但是这人身法极快,瞬间却又收掌转到了阿秀面前,李未然转身,那人就已擒了阿秀一路向东飞奔而去。李未然大惊失色,怕就怕想什么来什么。当下不敢多想,卯足了气力追击而来。他初时只听到师父说过这几个高手,却并不知各人底细,就不知这成名的西山老鬼是个淫贼,成的却是臭名远扬。

    东向而去尽是山腰,这山头虽不甚高,若是在半山腰横穿而奔却非功夫了得之人不能为。李未然拼命追奔了四五里路,已经下了这座山头跑上另一个山头,仗着他的年轻气盛,还再发足狂奔,而前面的西山老鬼已经开始放慢速度,李未然一鼓作气,加速向前追去。这一路跑来,并未听到阿秀呼喊,想是被西山老鬼打昏之故。李未然看到最前面已经是空阔地带,更不知这老鬼又下了什么陷阱,唯恐有所变动,当下使出浑身力气连跃三下,竟是扑倒了这老鬼。乌黑之中,李未然只听得“啊呀”一声,这声音闷沉之极,竟像是海风吹在岩穴上所鼓出的。

    天上一轮寒月皎洁,周遭的树枝遍洒银光,夜色静谧得很。李未然喘息声不甚粗,显然内家功夫强劲,更是年轻所致。面前的西山老鬼却喘气声连连,月色下正明的白气从他的口中呼呼喷发而出。借着月光,李未然看到一张丑陋至极的老脸:皱纹满布,鼻如鹰钩,目似铜漏,牙口若狗。

    李未然看到阿秀仰面倒在地上,他大喊了两声“阿秀”,皆不能唤醒她,心内想道:若是一觉昏睡,也少了这可怖的经历。当下心里略觉宽慰。那西山老鬼却缓缓蹲下身去,舌头足足伸出了五六尺垂向阿秀的脸畔,右手竟同时向着阿秀腰下摸去。李未然大怒,右手摸出参剑来照着西山老鬼的天灵盖劈将下去,却见老鬼左右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双刀,刀光耀眼,竟是锋利至极。原来老鬼故意激怒于李未然,正是要从破绽中找到毙敌之法。眼见李未然长剑向着自己天灵盖劈来,老鬼左刀作格,右刀向着李未然小腹捅去。李未然一刀劈下,使出了十成力气,老鬼只觉得虎口被震得生麻,单刀差点飞将出去,李未然变招迅速,单剑又顺势横拨老鬼的右刀,连响两声“当当”,两剑几乎并作一剑,老鬼大吃一惊,向后飞跃开去。李未然这次不怀善念,他虽年纪不大,最恨败坏名节之人,咬牙切齿,飞起一剑,一跃足足三丈高,有劈华山之势。西山老鬼自作聪明,不料真的惹祸上身。他初时与李未然双掌相交,已知对方是个劲敌,后来遭到李未然紧追不舍,又见他连跑四五里路竟然不甚喘息,知道功夫在自己之上。因此上想出了个激怒李未然的主意,只想从他的暴怒中找出他的破绽,好一招毙敌。

    李未然这一招“君在胡边”是参商剑法的第八式,讲究力大势疾。皎洁的月光下,一个少年握剑凌空劈来,老鬼不敢多想,双刀相绞,竟是拼命打法。李未然只要长剑沾上双刀,他二人势必同归于尽,可见老鬼奸诈阴狠至极。李未然不待剑招使老,中途变招,使出第十二式“良期难会”,变劈为挑,老鬼心内咯噔一下,自思老命休矣,手上仍抱有一丝希望,不敢怠慢,双刀继续绞杀下去,哗然一声轩昂,李未然一剑拨飞了老鬼双刀,剑尖所及之处,划破了老鬼长袍。

    更不待老鬼再想,李未然瞬间欺身而上,双掌齐下,重重拍在了老鬼肩头,老鬼大叫一声,一口黑血喷将出来,李未然闻到一股腥味,连忙掩鼻,这两掌已经卸了老鬼几十年功力。老鬼狂嚎,没命价地发疯往林荫中奔去,从此竟是再也不能害人了。李未然长长地舒了口气,把参剑收了回去,这才发现自己脸烫得厉害,一颗心扑通跳个不停。这十多日交战来从未有此感觉,难不成自己竟对阿秀如此关心?李未然望着地上熟睡的阿秀,忽然拍了一下脑袋叫声:“不好,莫要着了凉!”说罢,抱起阿秀,解下自己的棉衣,在一棵树下相偎而眠。

    李未然第一次接近姑娘,他可以明显感到阿秀的心跳,又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渐渐加速。他只觉心情向好,闭上眼睛竟是睡不着。阿秀偎在他的怀中,呵气如兰,李未然只感觉香气扑面。他睁开眼睛,仔细看她的眉,她的唇,那般明媚可爱,就是此刻来了真正的仙女也不换。李未然心满意足,乜斜着双眼望着明月,不觉慢慢睡去。

    翌日清早阿秀睁开眼睛来,却见自己依偎在李未然身上,当下惊叫起来,脸上一片绯红。李未然睁开双眼,含混不清地催促赶路,一路无话,一直到镇江,阿秀又放了一只鸽子,李未然这次不敢再多讲话。

    又行一日到得苏州,李未然径向长桥走去。师父说那个叫小萍的女人住在长桥,有信物为证,是一半玉蝴蝶。阿秀这才见到他口中的信物,把玩良久,忽然盯住玉蝴蝶左翼上的一个小孔,她颤问道:“另一半玉蝴蝶的右翼上是不是也有一个小孔?”李未然点头称是。阿秀惊讶道:“家母也有一半玉蝴蝶,看形似仿能契合。”

    李未然皱眉道:“师父说她住在苏州,怎生又会在湖州?”

    阿秀也皱眉疑问道:“难不成是家母?只是家母讳名却不是萍。”

    李未然道:“既来之,则安之。先遍寻再说。”

    这一日李未然、阿秀二人踏遍了苏州,却从未有人听说过这么一个女人。难不成已经仙逝了?李未然心下满是狐疑。

    阿秀叹了口气道:“我越发觉得你这半玉蝴蝶蹊跷,莫如我们先回湖州,向家母讨个清楚再说。”

    也只得如此。他二人为了弄清楚来龙去脉,当下乘船从苏州泛太湖水而发,不到两个时辰已然行至湖州。乘马车到得长兴之时,已是薄暮。李未然跟随阿秀到了其家杜府,却见好大一座府第抵在当街,瞧这架势,竟是大富大贵之家。

    杜府现由阿秀的哥哥杜大掌持,一干家丁丫鬟都由受其理。阿秀原来唤作杜苏梨,杜大替小妹告了歉意,在得知李未然来意后,赶忙去后堂请杜老妇人出来相见。那杜老妇人五十余岁,年纪倒是跟师父差不许多。她颤颤巍巍地向着李未然走来,手中拿着另一半玉蝴蝶,李未然见状赶忙从怀中掏出来所带的一半玉蝴蝶,杜夫人接过来,这两半刚好合成一只完整的玉蝴蝶。杜夫人眼泪簌簌落下,渐渐泣不成声,杜苏梨连忙过来搀扶,好语相劝。杜夫人略微定了下神,收起眼泪,赶忙唤人看茶,杜大连忙招呼看茶。剑杜夫人坐在上首,就在右侧太师椅上坐定了下来。

    “你师父还好吗?”杜夫人抹了下眼泪问道。

    “回夫人的话,师父好得很,这次师父派我来就是寻……”李未然的话还没说完,杜夫人作势打住了他,低声叹道:“唉,一别好多年,没想到他还记着我,还记着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未然见她黯然伤神,显是一段十分难忘的旧情。

    “那一年,我跟你这个年纪相仿的时候,在苏州长桥梨园吹笛子。那时候我脸上还有疤痕,没有碰到神医诊时寒。这个你师父给你说起过吗?”杜夫人说到这里向着李未然的脸上望去。李未然摇摇头,示意并不知情。

    “那一年,在长桥上碰到一个傻小子,唉,说小也老大不小了,失魂落魄,蓬头垢面。我父母刚亡,尸骨未敛,就托身于梨园。碰到他的那一天,因为教坊老妈妈在殴打我,你师父就上前阻拦,临走时忽然又转了回来,说道:‘给你这一半玉蝴蝶,你赎身去做别的罢!’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你师父手中他母亲的唯一遗物。他对我说有仇家追杀,等到再回长桥的时候如果我没嫁,就带我走。”

    “公子,喝茶。”丫鬟唱了一个万福说道。

    “啊,公子喝茶,老身就不多礼让了!”杜夫人说道。

    李未然端起茶杯,却闻得茶水中有股异味。江湖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见杜夫人、杜苏梨二人都在关切地望着自己,实在不好不喝,故而端起茶杯吹拂了一下,略表敬意。

    杜夫人接口说道:“十五年前,他忽而说找到了田横宝藏,要带我去东海燕子岛。我那时已经嫁人,故而作罢了这件事。你师父也就离开了。”

    李未然唏嘘了一阵,他正想开口问杜夫人现在还愿不愿意去燕子岛,没想到杜苏梨忽然开口问道:“那你师父派你来,可还是带我娘去看宝藏?”

    李未然想解释根本没有什么宝藏,他摇了摇头。

    “他一直对我说有什么宝藏的?为什么不是?”杜夫人厉声呵斥道。

    李未然感觉情形不大好,仿佛从一开始就错掉了,然而这对玉蝴蝶却完完整整是一只。他决心继续探个究竟。

    “你带没带东海阁地图?你是怎么从燕子岛到中土的?”杜夫人又问道。

    李未然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堂上三人。

    “阿梨,你去搜,他中了“千点吴霜”的毒,想动也动弹不得了!”杜夫人向着杜苏梨说道。

    李未然看着杜苏梨一步一步走向前来,眼下这个人竟然跟阿秀判若两人。难怪她们费了一干劲头,到底是把自己一路骗来。李未然想到这一路的鸽子,想到阿秀的明眸善睐,他忽然觉得江湖太险恶了。他更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李未然故意斜偎在太师椅上,显出不能动弹的样子。杜苏梨面如冰霜地快步走来,李未然见她的眼里竟是丝毫没有情谊,她的纤纤玉手此刻便如兖州的冰雪般欺打在自己身上。搜了一会子功夫,杜苏梨向着杜夫人摇了摇头。

    杜大受命拔剑走来。

    李未然依旧不动。他试探性地反问道:“杜夫人,你怕不是我师父找寻的那个人吧?”

    杜夫人冷笑道:“我不是。”

    李未然问道:“那你怎么会有另一半玉蝴蝶?”

    杜夫人恨恨地说道:“那自然是萍儿的。”

    “你杀了她?”

    “她是我妹妹,我怎么会杀她!圣民你还不动手!”杜夫人大声呵斥道。

    那人拔剑向着李未然慢慢走来,他道:“在路上你曾欺负我的梨妹,按理我应当卸你一条胳膊,这样吧,你交出东海阁地图或者带我们去燕子岛,我可以饶过你。”

    李未然看这二人情形,方才晓得杜苏梨跟眼前这人竟是一对夫妻。山东有一种古老骗术名唤“念秧”,夫妻二人相互配合,共同讹诈钱财。在燕子岛时师父曾交代过李未然要小心这种骗术,然而纵使躲得过美人劫,又怎么躲得过玉蝴蝶这一劫。况且师父都不曾能了结情缘,自己又怎么能免受其累?李未然心下一片凄凉,忽然觉得自己好生可怜。

    “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藏。我师父曾经倒是说过,他想和一个人站在东海阁上,看看海上繁星,听听海涛声。”

    “臭小子,还嘴硬。我先给你放点血,看你说与不说。”

    李未然看着面前的杜苏梨,冰冰冷冷,他心里本来的一片光彩霎时间熄灭得无影无踪。那人的剑举起来就要砍将下去,李未然飞起一脚,就把那人举起的剑踢脱了开来。

    那人还未反应过来,杜苏梨拔剑就已刺来。李未然左手抽出商剑,双剑交接了开来。杜夫人眼睛实在是刁,凭着李未然的身形步伐竟能判断其出招。

    李未然本来剑法高出杜苏梨一大截,但加上杜夫人的未卜先知,竟然与她斗了个不分伯仲。圣民拾剑又来缠斗,李未然心内一片茫然。勉强应了二三十招,李未然定了定神,还是决计先擒了老太婆再说。他右手抽出参剑,双剑相辅相成,变幻莫测,但饶是如此,被杜夫人看破了剑招威力大大减小。他忽而双剑虚绞,二人向后急退,跟着李未然向前一跃而近,欺到杜夫人身畔,商剑抵在她的胸前,右手夺回了这一只玉蝴蝶。

    “物归原主,也不算过分。”李未然向着杜夫人笑道。

    “不过分。”杜夫人冷笑道。

    “晚辈还有一事相问,那个女前辈可是仙逝了?”

    “回去告诉你师父吧,除非拿着金银财宝来,否则萍儿不会去的。”

    李未然心想哪有什么金银财宝,要真有金银财宝,早不教你们这些人挤破了燕子岛。燕子岛春暖花开,夏柳鸣蝉,秋风飒爽,冬雪纷飞,景色奇妙无比,最重要的便是清净。世间好景若没有清净,便枉费了鬼斧神工。

    李未然叹了口气,伸手把玉蝴蝶塞在怀内。他不知道此刻回去这个答案师父可否满意。罢了,先回复师命再说。李未然一跃出堂,堂外几十家丁手持棍棒正在待命。见李未然蓦地腾出,一齐挥将上来。李未然挽起一个剑花,啪啪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棍棒尽皆被削断。

    叫圣民那人见李未然功夫高强,又在所爱之人眼前失了面子,妒忌成恨,恼羞成怒,一招“荆轲刺秦”把剑向着李未然背心刺来。李未然瞬间转身,一招“明月皎皎”回挑,本来没下杀手,哪知道叫圣民这人一心想置李未然于死地,出招迅速,势头又猛,李未然这一招回挑借力竟将圣民的剑硬生生带在其左臂上,一道残月般的血口子顺着他的左臂划下来,血流不止。

    “由他去罢!”杜夫人高喊一声。

    与此同时,杜苏梨却大叫一声“民哥”,语中甚带关切,一剑向着李未然喉头刺来,这一剑封喉的招式让李未然顿时失去了抵抗的气力。他听到杜苏梨的那一声关切,再见到她奋不顾身地朝自己拔剑刺来,心里荒凉极了。他心道:傻瓜,我没成想害他。可是阿秀你真的要置我与死地吗?

    六步,五步,四步,杜苏梨的剑尖就要触及李未然的喉头,可是李未然仍未有所动。三步,再往前送一点李未然转眼就命丧黄泉了。李未然见杜苏梨毫无收手之意,全身顿一激灵,左手把剑从杜苏梨剑柄处削断了她的长剑,跟着右手持剑往前一步送出,听得“当”的一声,杜苏梨长剑剑身落地,圣民高叫一声:“梨妹!”发足奔来。杜夫人也高叫:“阿梨!”却见李未然跟杜苏梨二人靠在一起,李未然右手的参剑刺在了杜苏梨小腹上。杜夫人大叫一声,也忙不使脚地向堂外奔出。却原来夜色之下看得不甚明了,虽然堂外掌着几盏灯笼,仍是视野模糊,李未然反手把剑柄抵住了杜苏梨。趁着灯火阑珊,来不及细看杜苏梨,李未然纵身一跃,跃出了杜府,向着官道直北而去。

    李未然背着双剑独自北归,这时候北方的雪已经不会再长久了。他想到了阿秀所说的湖州四月,莺莺燕燕,璀璨如画。这几日他爱上了江南,更爱上了江南的姑娘,美丽可爱,只是江南的姑娘大都工于心计。如果你爱的人把你玩弄于股掌,你还会继续爱她吗?李未然想马上回去告诉师父,天下女子多薄情,倒不如自己爱自己得好。正是:

    脉脉相顾,尽忘丝萝菟。旧爱江南风景素,丽日甘棠鹃杜。

    黄粱犹记惊鸿,浮生各有西东。今日也成往日,桃花还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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