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书的相遇总是有些偶然。
去图书馆借乔伊斯的《尤里西斯》,看到书架上厚厚的三卷,“天书”的评论在脑海里蹦出来。自己能坚持读完它吗?犹豫之间随手拿起旁边乔伊斯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翻阅。
“这一次他没救了,第三次中风”。第一篇小说《两姐妹》简短精炼的开头一下吸引住我的目光,立刻决定了解20世纪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乔伊斯不如就从《都柏林人》开始。尽管《都柏林人》是乔伊斯以写实的手法完成的作品,如他自己所言“大部分都采用审慎的平民词语的风格”,但仅凭文字平实来判断作品易懂实在是太早了。
回到第一篇小说《两姐妹》。这篇小说以一个孩子——“我”的口吻描述了常常教导自己的福林神父去世。最初“我”知道神父活不了多久,在晚饭时从人们谈话中知道他真的去世。小说没有直接描述神父在生时的情景,而是通过孩子的内心想法和回忆,以及照顾神父的两姐妹的言谈中刻画神父的形象,并在小说的结尾揭示神父是因打烂圣杯抑郁而死。
整篇小说情节简单,让人感觉两姐妹只是配角,没有故事。我读了几遍,为什么小说取名《两姐妹》?这个疑问总是挥之不去。不仅如此,小说中提到福林神父对孩子很好,尽心教导他各种知识。然而当老柯特知道这一点后,“对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还说“这对小孩子不好.......当小孩子看到那样的事物,你知道的,那会影响到......”。通篇来看,孩子的心理时而压抑,时而解脱,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总有不解。小说中的孩子想解开迷惑,书外的读者也在寻求答案。
《两姐妹》的英文名称是 The Sister。查阅朗文字典,sister 本身是姐姐妹妹的意思,当这个单词写成Sister时,它有“修女”的意思。两姐妹兰妮和艾莉莎既是与福林神父出生在同一房子里的姐妹,负责照顾他,也是信奉宗教的修女。而与宗教有关的一些问题恰恰是乔伊斯小说讽刺揭露的主题之一。所以了解乔伊斯写作的社会背景,是理解他的作品的基础。
乔伊斯笔下的都柏林人生活在英国统治下,以天主教作为精神宗教。当时的人们呈现出麻木混乱的思维状态和道德观,作为有敏锐目光的作家乔伊斯看到社会的弊病,用小说反映真实现状,表达不满的同时警醒世人。他曾经说“我的意图是书写一章我国的道德历史,我选择了都柏林作为地点,因为这个城市处于麻木状态的核心。” “麻木”是关键词,它是乔伊斯想体现的城市特征,也是理解这篇小说的突破点。
《两姐妹》的开头段落写到,当“我”盯着神父家里的窗户时就会说出“麻痹”这个词,它让“我”一边感到恐惧,一边想看“怎样把人往死里折磨的”。这些文字传递恐惧,让人体会到那时的都柏林是怎样一个冷漠、令人绝望的城市。
尽管福林神父照顾“我”,教导“我”很多,但“我”想起神父的脸孔确实害怕。孩子对神父的死没有太多的悲伤,反而有种解脱,并指出神父带着很多忏悔在瘫痪中死去。其实,现实中瘫痪的是人们的思想,缺乏觉悟和改变。从都柏林放大到整个国家爱尔兰,社会在文明的进程上停滞不前,人们在保守封闭的氛围下得过且过。借着孩子的回忆,神父谆谆教诲的场景出现,可是孩子与神父的相处中隐隐的不安。“走在阳光下时,我想起了老柯特的话。我试着回想那梦中后来发生的事......我觉得自己置身在一个遥远的国度,一个充满奇异风俗的地方——我想是在波斯,但我记不得,梦是在哪儿结束的。“
当孩子见到两姐妹,两姐妹给孩子的印象和整篇小说的基调一致,她们毫无生气。兰妮样子很难看,絮絮叨叨地扰乱人的思绪;艾莉莎则显示出茫然无力的感觉,空洞洞的房间和空荡荡的壁炉无疑加强神父死后两姐妹的孤立感。她们俩尽力地照顾神父,可神父还是因为打烂圣杯。神父忏悔的仅仅是打烂圣杯吗?随着神父在极大的心理压力下崩溃去世,她们的思想也随之瘫痪了,就算看不到希望也不寻找出路,深陷麻痹状态。
如果仅是以故事来讲,《两姐妹》这个标题似乎并不切题。然而这篇小说始于孩子的眼睛里看到的神父“麻木瘫痪”,止于茫然空虚的两姐妹身上,整体意境一致,两姐妹俨然是“麻木”的代名词。人们没有从信仰里找到支持,也不寻求未来的方向,任由麻木无为碾压心灵。这篇小说中不少对话、心理描述隐晦地设置疑问悬念,并让它们统一服务于作者想表达的主题,巧妙透过文字推动读者思索。这种写法在《都柏林人》中不止一处。
《都柏林人》收集短篇小说共十五篇,因其触动伦理道德、社会敏感禁忌而几经周折,耗费十年之久才得以出版。时经百年,依然是经典之作。阅读小说集开篇的《两姐妹》,展现作品文学性的同时也体现乔伊斯与众不同的写作技法,它会引领我们发现《都柏林人》更多的精彩,一步步走近乔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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