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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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文生是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人，四年大学毕业后，父亲莫建军想他继续深造，建议他去考研究生。莫文生本人却不想考，他想找份工作希望能减轻家里的负担。但是面对父母充满希望的眼睛时，而他也想试着跳出寒门难处贵子的窘迫，也就着手去考研。

这个家为了供他读书已经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母亲有病，父亲年龄越来越大，每次回来看到年迈的两老，他心头的大石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邱月秀兴高采烈的把笼子里鸡抓出来，这是她昨天晚上特意挑出来单独笼起来留今天杀的。儿子莫文生放假回了家，给他做顿好吃。

莫建军夫妇俩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育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上天对他的眷顾就是儿女的学习成绩都比较优秀，两夫妻以此甚为骄傲。为了能让儿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家里捉襟见肘的经济基础决定让两个女儿读到初中就到外面打工。两个姐姐出去工作后，莫文生的学费和生活费就由两个姐姐负责。后来，大姐在莫文生读大一的时候认识同厂的人，不久就结了婚，她有自己的家庭后，二姐担负起莫文生的读书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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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家家户户都盖了新房子，有的还买了车子，剩下莫建军家的房子还是泥砖瓦房，每逢雨天，屋里面也像下雨一样滴滴答答的漏水。莫建军夫妇砸锅卖铁的供儿子读书，仅靠几亩田地的收入恰好维持家庭开支，加上邱月秀又患有慢性肺源性心脏病（肺心病），常年都得吃药，根本没有多余的存款重新盖房子。

莫文生穿着拖鞋拿着牙膏牙刷到水井旁，准备打水洗漱。

邱月秀一边杀着鸡一边说:“生儿，旁边的那桶水刚给你打上来的，你用桶里的水吧！”

莫文生拿起水杯走到水桶边，往桶里舀了一杯水慢慢的刷起了牙。他一边刷牙一边看着瘦削的母亲忙碌着，他皱了一下眉头把视线转向简陋的大厅。大厅有一面用混凝土补过的墙上贴满退了色的奖状，有的是两个姐姐的，有的是他的。他陷入了沉思。

他没有勇气和父母说他这次考研失败了。

家里为了供他读书，牺牲了两个姐姐，以她们的命运为他铺一条上大学的路。从小他就知道，两个姐姐学习成绩比他好，可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可能供三个孩子读完大学。传统的父母还认为女孩最终还是得嫁人的，读再多书也没用，女子无才便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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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文生经常问自己，大学真的能出人头地吗？10年前大概率能，可是如今大学生难做老师，难做公务员，况且老师公务员也不算出人头地。有幸找到了好工作，又有多少人能走到公司顶端。听到某位大学生怎样的成功，同村人都说大学生就是有能力，然而这和上学所学有很大关系？ 大学是一个很好的枷锁，可以用人言可畏控制一无所有的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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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型消瘦目光深邃，黝黑的皮肤，被长年的劳作压弯了脊背的莫建军把莫文生当成是家里的希望，期盼着未来会因为儿子的出人头地而改变现在的生活。莫文生是他的希望，也是这家的希望，所以无论日子多艰难他也咬着牙关熬着。

父母都想要子女世俗的成功，像他这种普通家庭又没有任何资源的孩子，在这拼各种资源的社会，除非父母有能力提供很好的资源，最终只有走父辈的老路，顶多是在人类繁衍层次上有所进步而已。……

“生儿，灶台上盖着碗鸡蛋面，我和你爸都吃过了，你洗漱好就端出来吃吧！”拔着鸡毛的邱月秀打断了莫文生的沉思。

莫文生应了声，快速的洗漱好进了屋里。

吃着中饭的时候，莫文生心事重重的搅着碗里的饭，莫建军低着头扒着碗里的饭，坐在莫文生对面的邱月秀看着莫文生。

邱月秀停了手上的筷子说:“儿啊，你怎么不吃菜呢！”说完就往莫文生碗里夹菜。

莫文生放下筷子，挺了挺腰缓慢的说:“爸、妈，我想出去工作，我不想再读了。”

莫建军抬起头定睛看着莫文生，莫文生低下了头，他没有办法面对这两双朴实的眼睛。莫建军放下了碗筷，咽了咽口水问:“为什么不想读了？”

邱月秀欲言又止的看着莫文生。

莫文生冷静的说:“我考研失败了，我不想再花时间和青春在考研上，我想踏实的找份工作……。”

莫建军故作镇定的打断莫文生的话说:“你这么做有想过对得起你姐和你妈吗？”

莫文生焦急的回说:“爸，不是我不去努力，而是我努力了，却没有得到我想要的成绩，我也想去做得更好，你看家里现在的情况，妈的身体，我不想你们再为我操劳了，不想绑架大家的生活。工作的地方我已经找到了，我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想告诉你们这个，我和公司说好的，随时都可以去上班。……”

莫建军看着莫文生，激动的拍着桌子站了起来，黝黑的脸因为生气而显得更黑了。他没有作声，甩开头离开了桌子走到屋门口的水井边坐下来点起了烟一股劲的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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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前方的水田，这季节水田里的稻谷已经挂花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稻花香味。做了大半辈子的农民，一年四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围着田里地里转，他不懂什么是教育，不懂什么是文化，他只知道只要田里的庄稼长得好，丰收了，肚子能吃饱就能活下去。他把希望都寄托在儿子的身上，也许是很自私的，但他是想儿子过得好，不用像自己一样守着这些靠天吃饭的土地。儿子说的话都是事实，这正是证明自己的无能。他尽了最大的能力，家里什么也没有改变过，村里就剩下他这一家是瓦房，妻子的病又只能长期靠吃药来控制，两个女儿也给拖累了，现在儿子又说要放弃求学之路……。

眼泪顺着莫建军脸上深邃的皱纹流了下来。

莫文生第二天一早就背着简单的行囊去了公司。

所有刚毕业出来参加工作的大学生，都是胸有满腔热情，信心百倍要干一番大事业，但到相应的工作单位，通过短时间的实践活动后，又发现现实与理想存在一定的差异，往往形成很大的心里落差。

莫文生入职两个月，由于原生家庭的原因，加上他的性格比较敏感，自尊心又强，同时带着尽快回报家里的期望，导致背负的心里压力比较大。但他又喜欢单打独斗，不善于搞好人际关系，所有事情都严格公事公办，少了点人情练达，又因性格的实诚，工作表现太僵化，不善于变通，总喜欢用蛮劲处理工作任务。而且总感觉自己像怀才不遇的千里马，得不到领导的赏识重用。

莫文生这样的敏感和情绪化，自身情绪排解的能力又比较弱，有时上级批评严厉了点，就会感觉比较受伤，情绪的调整恢复不好，影响自己工作的动力。在工作中大家都很忙，领导同事又没有时间和义务为他的不成熟买单。

在莫文生职场失意的时候，他遇到了林思思。

林思思在这家公司做财务，是这公司法人的亲戚，比莫文生大两岁。从小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林思思，白皙的脸挂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头乌黑的头发瀑布般垂直地披在肩上，举止从容，性情淡泊。也许她身体的特殊而形成了她的恬静性格，对什么事都是宽容平和的，对谁都是坦然微笑面对。一眼看去，算不上很漂亮，却能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让莫文生记住林思思是她有一次在办公室发病晕倒，当他知道林思思有这种病的时候，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更多的是同情她的不幸。

在公司聚餐上，莫文生最安静了，林思思也不喜欢凑热闹，他们两个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慢慢熟络起来。让莫文生刮目相看的是林思思的独特思维，她说很多人干事是术、法、道。其实错了，正常的应该是道、法、术。先想你准备得到什么，再去布局计划步骤，然后实行。有道无术，尚可求之，有术无道，则止于术。出现一件事情解决一件事情是我曾经也在犯的错误，只有自己先好才能帮助别人。……经林思思的指点，莫文生有种跳出了寒门难处贵子的窘迫感觉。

世界上最快而又最慢，最长而又最短，最平凡而又最珍贵，最易被忽视而又最令人后悔的就是时间。 ——高尔基

转眼，莫文生在这公司工作了差不多三年了。若不是因为有林思思在这公司，莫文生也许早就走了。在这个升职空间少，薪酬不高的岗位上，对于莫文生这样背景的人是很难呆得住。

莫文生这几年来得到的工资几乎全数寄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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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繁嚣的城市里，别人下了班，要不就是聚餐，要不就是夜店或酒吧度过疲惫的夜晚。而莫文生下班后就去做兼职，他发过传单，做过钟点服务员，做过仓库临时搬运工，……只要他能做的他都去做。

林思思是一年前正式和莫文生在一起的，她他们两个还从公司的员工宿舍搬出去租了个小房子过起二人世界。房租和日常生活费都是由林思思负责，她知道莫文生的家庭情况，在没有帮得了他的情况下只要不增加负担就很足够了。

林思思有两个弟弟，大的弟弟已经出去工作了，小的弟弟却正在读小学，父亲是林业局的职工，工资不高，胜在收入稳定，福利也好；母亲租了个铺面买日常用品、杂货之类的商品。林思思出生时就查出有先天性心脏病，做过一次手术，她上高中，也许是学习的压力过大或者是别的原因，心脏病发作了几次。为了她的生命安全，她父母没有让她高考，帮她报了个技校学个会计专业。毕业后，由于她身体的原因，面试的单位都只是让她等通知。最后，她父母托亲戚把她送到现在这公司工作。

林思思怀孕了。

莫文生知道她怀孕的第一反应是让她打掉，他知道林思思的身体不适合怀孕，他不想让她冒这个风险，而林思思却认为莫文生想逃避才会有这种态度。

莫文生从开始和林思思在一起的时候就想过将来，他有打算过结婚，只是他认为目前事业还没有成绩，婚姻大事就先不谈了。他也知道林思思的身体问题，日后会是个负担，就他现在的情况，林思思依然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趁着休假，莫文生把林思思带回了家。他要让林思思知道他家里的环境，也许她见过之后会主动把孩子打掉。

当林思思第一次见到莫文生的家里情况后确实很惊讶，从进村路口开始，一路都是红砖楼房，说不上多么豪华，但和莫文生家比起来就好很多倍了。莫文生这一家泥砖瓦房在这村中间特别的显眼，现在她更能体会莫文生为何如此的拼命赚钱了。

邱月秀对莫文生带回来的林思思热情得把自己病着都忘了，忙前忙后的煮了一大桌子菜。

不拘言笑的莫建军倒是比较安静，和林思思聊聊天，觉得林思思这么一个思想独到又漂亮的女孩怎么会看上自己的儿子？直到莫文生把林思思送上车后，莫建军就问起了莫文生。

莫文生把林思思的家庭大概和现在工作情况说了之后停了一会，他没有保留的把林思思身体情况告诉父母。邱月秀听完后不知所措的看着莫建军，只见莫建军抽出一支烟点了起来说:“你明天就回去把工作辞了吧！也不要再和林思思来往了，咱们配不上人家。”

没有争吵，没有反抗，莫文生很清楚未来会怎样。如果他和林思思结了婚，那一天她的心脏病发作，对他，对这个家都是莫大的负担。他也不能一辈子拖着林思思，该果断的还是要果断。

“去把孩子打掉吧！是我对不起你，我给不了你幸福，我也没有办法让你为这孩子冒这么大的风险。”莫文生对坐在他对面的林思思说。

林思思出奇的平静，她淡淡的笑着说:“你想过我的感受吗？跟你在一起，你想什么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怕我拖累你，你让我到你家的目的是让我主动放弃和你在一起的念头。既然知道我会是个负担，当初又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呢！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如果我坚持要留下这孩子你会怎样？”

莫文生了解林思思的性格，执着的时候谁说什么也没有用，她还是会坚持自己的想法。

莫文生站了起来说:“不管你怎样想，怎样做，我坚持搬出去，我也会辞掉这份工作，也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对不起，我不能对你承诺你想要的。”

林思思倔强的忍着泪水说:“莫文生，你就是个懦夫，畜生……！我会恨你一辈子。”

莫文生说了句:“随便。”带着简单的行囊走出了出租屋。

林思思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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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人作出怎样的选择也许是迫于无奈而做的。

林思思一个人来到医院，躺在手术台上，她的双腿一直在抖。医生给她消毒的时候，她一手拉住了站在她旁边的护士，可能护士看出了她的难受和害怕，没有推开她的手，打了麻药以后她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了。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记忆很模糊，跟拍电影一样看到的什么都是两个或者多个。接着她就开始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护士劝她别哭了，对身体不好可她就是忍不住，一直哭一直哭，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估计这辈子只有她自己懂！她把流下来的胎儿带回了住的地方，她不想把他留在这冰冷的医院里。

一个月后，脸色苍白的林思思来到了莫文生家里，莫建军和邱月秀看见她和第一次见面时判若两人。虽然很惊讶林思思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他们两个也不想多问，也不想理林思思。

林思思似乎早就知道莫文生父母会是这种态度，她把写给莫文生的信交给莫建军后说:“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来打扰你们家的，你们只要记住有我这个人就可以了。”

三天后，有人发现林思思死在出租屋里，她手里紧紧搂着一个小布袋。

而她留给莫文生的信只有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