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巾
人间四月芳菲尽,才不是的,杏花,桃花固然凋谢了,可那樱花却开的正盛呢,远望去,是一片粉红,比晚霞还要美丽柔和,细看,竟没有一朵是含苞待放或是即将凋谢的话。她们攒着力气,一齐开出一朵红云,再一齐落成一张地毯。零落成泥碾作尘,只可惜樱花不香。一双脚,又一双脚踩过去,花瓣贴在水泥地上,连风也无能无力。
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站在花瓣上,没有穿袜子,露出细白干净的脚裸。我站在远处,欣赏这幅画。夕阳照在她身上,整个人成了一个细长的剪影。她许是发现了我,淡淡朝这边一笑。想必黛玉穿旗袍就是这样了,再小气,也显着是大户人家精心培养的大家闺秀。她像是书里的人。只是,不合时宜的戴了条大红围巾,而且是毛线织的,笨拙,厚重,有损美感。
走近才看清她的容貌,无疑是十分清丽的,只是脸色苍白,眉宇间透着哀怨。
冷气,对,还是冷气。
她见我走得近了,转身,似有些犹豫地,问道,“请问您知不知哪里有卖围巾的吗?”连声音也是轻柔的。看样子也不过甘岁,不知是谁家养了个这么美丽的女儿。但当时没想到这些,只脱口而出,“四月的天谁还戴围巾?”她笑笑,显得尴尬。啊,是我失言了。她道了声谢,转身欲走。
但真的,四月的天谁还戴围巾?
但她不就不合时宜的带了条围巾吗?
我追上去,“附近超市应该都有卖的,你同他们讲,售货员就能从仓库翻出来。”
“我去问过了,但他们只有这样的围巾,”她指了指胸前的大红围巾,“不好看,不知哪里有卖料子轻薄一点的围巾。”
“真丝的?”
“大约是吧。”
真是的,我竟如此之蠢。
她走得远了,连夕阳都几乎要穿透她了。
回到家,我整夜都在想她苍白的脸,又如青玉一般,透着点绿。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有气质的古典美女。
第二天,在那棵樱花树下,又遇见了她,她还是戴着那条煞风景的红围巾。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兴许她每天在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吧,一个能送她一条真丝围巾的人?
“我家倒是有条真丝围巾,你可愿试试?”想到这,不禁脱口而出。
她回过头,满脸感激地望着我。我忙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感觉经受不起,很心虚。
她默默立在客厅看着我翻箱倒柜地找那条围巾,也许在想自己的心事。
那条真丝围巾是前任送的分手礼物,他要出国留学,诸事办妥,临行前送了条围巾留念。纯白的围巾,边角绣了朵不大的樱花,惟妙惟肖,没有绿叶衬托的。我曾盯着这条白丝巾荒废了许多夜晚。终于还是不忍戴。时间久了,那个人的背影渐渐模糊,终于淡忘了。不知若是他现在联系我,还会不会有震动。
“找到了!”我轻呼一声,从盒子里抖出那条围巾。
她接过,一寸一寸细细的抚摸,端详。摸到那一角樱花,全身微震一下,抬头看我一眼,眼神有些异样,但立马低下头去。
莫名其妙。不,我送她围巾也是莫名其妙。
“可否借用下卫生间?”声音低低的,比之前又有些沙哑。
“在那边。”我指给她看。“多谢”,她微微躬身,走进卫生间,关上了门。
本以为她要对着镜子悉心打扮良久的,再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容貌,抿嘴轻嗔,再对镜中人抛个媚眼,最后满意地点点头,风姿卓越。
不料她很快就出来了,只是换上了丝巾。奇怪,她为何要特意到卫生间换?不便问。但,除去了碍眼的大红围巾,好靓!
她双手按着胸口,不知是为按着围巾还是别的什么。
“很合适呢!我自己都不敢戴,怕弄脏了。”我说。
“谢谢”,她问,“不知这条围巾是何人所赠?”
“前男友啦,送的分手礼物。”
“前男友……”她呢喃。仿佛一瞬间,我被她眼底的怨恨吓了一跳。
是呀,“前”男友,不然怎么舍得把围巾送人?
她默立在那里,想着她的心事,我想着我的。丝巾薄如蝉翼,无意间捕捉到一抹血痕,血似还未干,触目惊心。
原来……
我明知故问,“为什么现在还戴围巾?”
她犹豫一下,解下围巾。奇怪,围巾竟未被血染红!
那根本不是什么血痕!是我见过的最恐怖的伤口!是绳子勒出来的,暴露了血管的乌青布满了整个脖子!
她重又系上了围巾,默默地,酝酿精力诉说她的伤痕。
“我甘岁时死的,他的生日即是我的忌日……”
什么!?甘岁时死的?我愣住了,听不清她接着讲了些什么,只觉得浑身发凉,发抖,僵硬……
女鬼?我何曾招惹过女鬼?不知她找我要做些什么恐怖的事?北京的环山公车?东京的如月车站?香港的红衣男孩?还是……
她仍在讲述她的故事,没注意到我的变化,像是自言自语的,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不能自拔。
好不容易神志慢慢回复,听到了故事的结局。
“那天,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说了些再见的话,哭着写的,眼泪打湿了信纸,那张纸干了以后皱在一起,凹凸不平。去寄信的时候,风吹到脸上,生疼,也许还有雨。路过那个犹太人开的绸缎在,听说他们俩就是在这里相识的,而且是在给我选生日礼物的时候。定是那女人先勾引的他,我同他的感情是不同的!可我早就把他送的礼物丢掉了,撕掉了,砸掉了,一点证据都没有留下。我走进那家绸缎庄,居然看到了他原来送我的那条围巾!我瞬间就决定了,不服安眠药,而是用围巾!用他送的围巾来结束生命岂不是更好?我要他永远记得我!不单机的,且一生只能得我一个女人!那些狐狸精也别想得逞!”她说得怨毒,让我愈发不敢出声,她的故事再跌宕,我只想偷偷溜走。
“身死后,我没有急着去投胎,只在那里等着。他若是能来看我,痛哭一场,我便放过他,但他没来!但他没来!到第七天,终于忍不住去找他,也许是伤心欲绝而来不了呢?但不是的!他伏在另一个女人怀里哭!就算他是为我哭,又怎可伏在另一个女人怀里!仗着那天是头七,我进了那女人的梦中。我把那条白绸围巾留在她梦里,上面还带了我的血呢!我好开心,她必与他分手!欲知后事,可头七一过,不得不去转世投胎。”她带着怨恨,愤愤的看着我,等待回应。
该说什么?她盯得我头皮发麻。
“然后呢?”
“然后,然后……”,还是接着往下说,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却又有些骄傲。
“我本想去转世投胎了,只是那孟婆说我怨念太重,三碗汤水不足以忘却前尘,让我重回人间,让时间治愈伤口,等的怨气淡了,再去转世投胎。”
这是孟婆的意思,亦是她骄傲地资本,仿佛以此就能证明爱那男人有多深情以及那倒霉的男人有多负心。
“然后呢?”不知为何,初知真相的恐惧已没那么强烈,冥冥之中,也欲知后事。
“等我重回人间,却再也找他不到”
“为什么?”
“不知。”
不知怎么,我倒有些同情起这个蠢女人了,同病相怜。不,我没有这么放不下。
好不容易将故事说完,她怔怔的望着我,该如何安慰她?我口拙,更怕弄巧成拙。竟忘了那是女鬼。
是她先打破僵局。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鬼,为何告诉我这些?
“我在人间好多年,终于可以去投胎了,三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可终于有些不甘。临行前,把身世告诉你,希望不要记怪。”
“不会不会。”我忙答道,措手不及。
“我要走了,多谢你的围巾。我也送你一件礼物。”她从怀中掏出一物,用手帕包着,递给我,嘱咐,“等我走了再打开。”她忽的一笑,看不透的狡黠,是我漏了什么吗?
她走了,穿墙而过,留下那条红围巾,还有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手里捧着她的“礼物”,不知所措。
那手帕里包了什么东西?打不打开?
还是打开了。里面是一张照片,她的。她坐在椅子上,穿着《罗马假日》里赫本一样的衬衫和长裙。
不!她比赫本还多一样,她戴着那条白丝绸的围巾!是我送她的那条!角落里绣着一朵粉红的樱花!她在不知道多少年前戴着那条前男友送我的围巾!
难道……
照片掉到地上,打着几个转,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要她在前世的情敌记住她!她或许早就找到我的前男友,辗转又找到我!
或许又只是为了拿回围巾?
不知她是否喝完了那三碗孟婆汤。
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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