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阳光很温柔。
美丽在树下坐着，感受树叶间漏下的斑点状温暖。这里是为数不多闻不到消毒水味的地方。她在四个月前住进了医院，即便代价很大，但她活了下来。
母亲会在每天上午的时候过来，给她带来早早起来炖好的汤。她不想喝，这四个月来的治疗让本来线条明晰的小腹上多了一层薄薄的肉。美丽不想变成一个胖姑娘，至少现在还不想。
高中毕业后，这是美丽第一次同母亲待在一起这么久。
也是现在，美丽才发现母亲老了。记忆中那个坚强美丽的女人，鬓角在不知不觉间白了许多。
“妈，我没事，你坐着就好了。”美丽用眼神示意母亲坐下，医生让她多说话，虽然声带腐蚀的严重，但尽可能的说话有助于她的恢复。
母亲摸了一下美丽的额头，帮她将粘在头发上的树叶拿了下来。
带着凉意的风将一些心急的树叶悄悄的带走，那些风闻起来带着些许干燥。但已经没了灼痛感，曾经埋在喉咙里火渠还能隐隐的感觉到，但却没了那种生不如死的灼烧感。
痛苦不是一个可以有时间便能习惯的东西。
美丽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都会在脑子里想起这句话。起初这种痛苦几乎将她整个人折磨到崩溃。嗓子毁了，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理，美丽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
当她在医院第一次醒来，看到母亲在窗台前忙碌的时候，便毫无预兆的崩溃了。
眼泪像洪水，冲破了美丽引以为傲的一切坚强。当母亲听到她的抽泣声，便抱住了她，一句话也没说，紧紧的将自己的丫头搂在怀里。
带泪的微笑，就像戳在心口里的一把刀，割的伤口说不出一个疼来。
母亲的个子不高，话也不多，几乎没有离开过那个小城。
美丽从小就觉得自己跟母亲很像。她很懂事，从她第一次理解相依为命这个词的意思时，便将这四个字写在了自己每一本日记的扉页。
一晃眼，自己跟母亲都离开彼此这么多年了。
美丽将自己的手从母亲的手心里抽了出来，然后紧紧的握住母亲的手，她轻轻的清了一下嗓子，有些沙哑的声音将字一个一个的往外挤：“妈，出院，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母亲愣了愣，她点了点头，借着唠叨汤再不喝就凉了，转过了脸。
“不急啊，出院了再说，妈不急。”
看着眼睛通红的母亲，美丽才想起来自己似乎从来没看过母亲流泪。她也很少哭，曾经爬山时，整个膝盖摔烂了拳头大的一片，她也没掉一滴眼泪。
“周美丽，不能给妈丢脸。”这句话是美丽7岁的时候，妈给她说的，她一直记得。
其实病倒并没有击垮美丽，这很疼，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很疼，生活总是充满意外，有时候是包着糖衣的巧克力，有时候却混在杯子里的毒药。
当那个只有10岁大的孩子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时候，周美丽的心被击碎了。
她恨他，彻骨的恨，但她没有任何办法。孩子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对不起，泪水和鼻涕在他脸上涂了一层。直到孩子的父亲也跟着在一旁跪了下来。
“请原谅，一切费用我们都会承担，包括相应的赔偿。”
美丽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但母亲胳膊上的血斑到现在还隐隐可见。
美丽觉得自己最后的坚持在那个孩子和他父亲跪下的那一刻都没了。曾经充盈整个心脏的热爱如今一点不剩，空落落的剩了一地冷灰。她也没了恨意，只是接受这一切还需要时间，而现在的她暂时无力与之对抗。
时间无法习惯痛苦，却可以冲淡伤疤。
“周美丽，周美丽！”护士的声音传了过来。十点，挂完今天的水，再住院观察两天，周美丽就可以彻底的告别这个地方。
她跟母亲又回到了病房，房间本来还有一个病友，前两天夜里的时候去世了。那是个得了癌症的大哥，瘦的眼珠子凸起，却整天笑呵呵的。
他说葡萄糖其实也就是在勉强撑着，还是自己不想死，事到如今倒不是害怕，就是舍不得，舍不得的，太多了。
那个小孩来道歉的时候，这个大哥也在，美丽看到他那双浑黄的眼睛也躺了眼泪。人的心啊，明明那么坚强，却又那么脆弱。一滴眼泪明明那么轻，却又那么重。
可能是要离开这里了，周美丽看到那张空荡荡的床时，心理有种说不出的哀伤，她陷在枕头里，歪着头看着那张床。
“美丽，这个本子是你的么？”收拾衣物的母亲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日记本，“还有密码。”
母亲摆弄了一会，没有打开，便将本子递给了美丽。
美丽试了几个密码，都不对，然后她试了下自己喝了那杯毒可乐的日子，不对。美丽想起了那个小孩，试了他来道歉的那个日子。
“咔哒。”
锁开了，日记本打开的页码里夹了一张纸。
页面打开，纸掉了下来。
“姐姐，
你真bang，果然打开了哦。
日记里我都写了，你要仔细看哦，
老天可要保右我的心血不要白fei啊。
”
日记
“
1.1
我决定去实验一下这个药是不是真的像别人说的那么厉害
…..
1.5
我终于选好目标啦，那是一个漂亮的姐姐，她弹吉他唱歌的样子特别让人讨厌
……
2.4
进医院真是太麻烦了，还要不被她发现，但是我肯定可以办到的！
…….
3.21
我看到她啦。
……
4.13
爸爸非要我去道qian，我都被他打了好几次了，真希望当时那个姐姐没有抢救过来，虽然这样没办法知道这个药的作用，但是屁股就不会被打的这么teng了呀
….
4.16
近距离看那个姐姐还是挺好看的呢，就是声音真难听，我都有点后悔了，不过总算到过qian啦，嘻嘻。
…..
4.18
我也编不下去啦，姐姐，日记就到这里了哦，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打开密码，不过我想你肯定也会像我一样聪明的啦。
好好加油哦！
”
美丽只觉得背脊爬了一层针，刺的头皮发麻，冰凉砌骨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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