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龙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龙吗？

   

    男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望着这茫茫的戈壁，只有不尽的小石头接着大石头。他停了下来，从破败的风衣里抽出一支雪茄。硫磺制的火柴划过男人身边的一块石头，冒出躁动的火焰，跳到了男人指间的雪茄上，一阵惬意的烟雾环绕在男人周围，男人猛吸了一口又一阵长舒。烟雾从他的鼻子里钻出来，又立刻被大风打散，不一会儿，男人的雪茄已到了指尖，男人下意识把手探入大衣口袋里准备抽出另一根，却顿了顿。他无奈的笑了笑，心里嘟囔着：“该死，这才逃出来几天，烟瘾都没得过了。”男人一想起那个不见天日的牢房，心里就是一阵郁闷。

男人踮起脚尖，向远方望了望，石头，还是石头，他快要疯了，他好不容易从那个不见天日的牢笼里逃出来，那是整个国家最黑暗的地方，关着最臭名昭著的罪犯。而这个男人是令整个国家恐惧的杀人犯。

在法庭上，男人用好玩解释了他的罪行。教皇出席过对他的审判，教庭当然不打算处死他，他们要夺去他自由，让他在黑暗中忏悔一生。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男人从另一侧抽出酒壶，从典狱长那里抢来的雪茄和酒也所剩无几。那个懦弱的死胖子居然喝那么烈的酒，男人看了很是不爽，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抢走了他桌上的烈酒和雪茄。男人猛地抽了一口，高浓度的酒精慢慢侵入他的神经，他裹了裹风衣，继续没有目地向前走着，他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只要别再回去就好。

天黑了，戈壁仿佛从夏天一跃到了冬天。男人用一路捡来的枯枝生了一堆火。他盘着腿坐在火堆旁。“噼啪——噼啪——”的火花，让男人失了神。忽然，一阵烈风扑了过来，差点把火堆扑灭。

一个庄严而肃穆的声音从男人身后传来，

“人类？”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难道是见了鬼了！男人惊慌的向后看，才不是什么鬼，那是只存在于人们传说中的生物——龙！

酒精作用下的男人突然觉得又恐惧又兴奋，下意识摸了摸放在地上的剑。

“别紧张人类，我不会杀你的，我快要死了。”男人把手里的剑握得更紧了，全身的每个细胞都颤动着，他有种欲望，杀掉这条龙，做受人敬仰的大英雄，那样他就会有真正的自由了。

龙的粗气喷在地面上，俯视着这个小小的人类。男人还是有理智的，他决定再等等，他知道眼前这条龙就算再弱也能轻而易举的把它捻死。

“你就是传说中的龙？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男人故作镇定地问到。

“在我健硕的时候，还没有人类能在我面前说话，你们太脆弱了。”

“比起你我们确实是。”男人抬起头，细细打量这这条龙。它的皮肤不像传说中的那样结实，反倒松弛地略显病态。

“人类，你来自哪里？”龙开始找话搭。原来龙也会闲聊啊，男人在心里嘟囔起来。

“我来自东方的王室，是这个国家的王子。”男人可不打算告诉他实话，他可不想在龙的面前丢了面子。

“原来是个高贵的王子。”龙略带戏虐地答道，他锋利的目光，仿佛一下子就刺穿了男人的谎言。男人不敢和它对视，转过头望着火花，“当然，我的父亲是尊贵的国王，我的母亲是慈爱的皇后。”

提到父亲母亲，男人顿了顿。

龙也没有接着问，只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喘着粗气，每一次都重重的打在男人的脸上。

男人试着挑起话题，“你也有父母吧？”“父母？龙族的交配，只是为了满足需求而已，哪有什么扶养的义务。”龙冷笑着，问道“人类，你杀过同类吗？”“当然……没有……”男人差点漏了馅，他差点忘了他现在是个王子，不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杀人犯。

龙叹了口气“你的父母一定很宠爱你吧。”“是吗？”男人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又像是在问自己，心里却是一阵苦笑。

男人想起了他的那个该死的木匠老爹。

那是他十三岁的时候，那个无能的木匠，跪在自己家的台阶上，眼睁睁的看着来自教会的禽兽羞辱自己的老婆，也就是男人的母亲，木匠就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像是一个傀儡。刚从学校回来的男人，那个时候还只是个男孩。看到自己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着，那个来自教会自称神官的人，赤裸着下体，露出污秽，撕扯着母亲的衣物。

男孩的脑子像炸了一样，他抄起父亲用来伐木的斧子，向那个满是污秽的男人抡去。

一斧，两斧，污秽绽放出绚烂的花朵，染红了男孩白色的上衣。男孩早已长成了男人，可那片红色却永远落在了男人心里，像噩梦包围着他，他想逃，却始终逃不掉。他更不知道往哪逃，他永远忘不了那天母亲的哀嚎和那双已经哭干的眼睛——救救我，救救我……

“噼啪——”干枯的枝节炸出声响，把男人从梦魇怀抱里炸了出来。

龙正在一旁用鼻子哼着气，气流牵着篝火跳起曼妙的舞蹈。

男人打了个寒颤，龙抬了抬眼，问道：“人类，你怎么了？”“没什么，有点冷而已。”男人顺手从风衣里抽出酒壶，放在火晕上烫了烫，接着小酌了几口。

“酒？”

“呦呵，你还知道这个？”男人心里觉得好笑，突然觉得他身边坐的不再是人们口口相传的怪物，更像是人类。如果真的是个人就好了，没准还能交个朋友，男人这样想着。

“怎么，要尝尝吗？”随即，粗壮的龙尾从男人手中卷过酒壶，从高处往下倾泻，一条带有弧度、清冽的银线进到了龙的口中。男人望着那一排排锋利的牙齿一阵寒意。

等男人缓过神，酒壶已经被龙甩到了一边。

“喂！我的酒……”

“味道还不错，就是少的可怜，要是能再有顿烤肉就行了。”龙和人四目相视，男人恶狠狠地盯着龙，“怎么！喝了我的酒，还想要吃我的肉啊！”“不，本能反应而已，别紧张。”

男人一阵冷笑，“那我可得好好谢谢您老人家…”

龙在酒精的作用下也精神了一些，哼着上古的歌谣，一吐一息间残余的酒精带着火焰涌向天空，点亮了整个夜空。

火焰映着男人的脸庞，男人一点也没觉得这景色好到哪里，没错，只要是个人都不会有赏美景的兴致的。因为男人眼前坐的是一只已经饿了的怪物，随时都有吃掉他的可能。男人直冒冷汗，心想，你这是分分钟要把我吃了的节奏。

龙瞥了他一眼，“呐，人类，别害怕啊，我可是龙，说到做到的，而且你那么糙，不和我的胃口。”

男人暗骂道，我去，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嫌这嫌那。男人心里有那么一丝不爽，自己哪里糙了。男人抬了抬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腋下，一股发了霉的奶酪的酸臭味传来，“明智的选择，”男人就这样评价自己的体味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跟龙交流。

“知道吗，在我年轻的时候曾经飞过极东的海洋，为了寻找一个姑娘……”

和人一样，龙也会在酒后谈起往事。

“等等，你说的是人类，还是你的同类？”

“当然是一条龙，我可没有那样的嗜好。”“嗯，继续”

“她可是个冰山美人儿，也是世界上最后一条雌龙，”

“你们还挺般配，所以为了龙族的延续，你们就交配啦？”

“不，和你们人类一样，我们恋爱了，交配不过是最后的步骤。”“龙也会恋爱吗？说说你是怎么求爱的。”“我从地中海的花园里给她带去了的一棵玫瑰树，”“龙也喜欢玫瑰吗？”“当然。没有生物能够拒绝玫瑰，”

“你还真是个情种啊。”

“接受。知道吗，我们一起飞过东方的长城，接受人们的跪拜，一起在巨石阵玩捉迷藏，在纳斯卡的土地上作画，到埃及的金字塔时，她对我说，我们交配吧……”然后呢，男人瞪大了眼睛。

“妙不可言……”

男人不满地吹了声口哨。

“后来她就成了龙妈妈，那些埃及人为我们建造了宫殿，我答应他们为他们作战。但我低估了他们的欲望，他们在为我们建造的宫殿里放上毒物，那些毒物侵蚀这我们的身体机能，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失去了世界上唯一的伴。一个强大的种族就这样只剩我一个。”

“真是个悲惨的爱情故事，听我说，龙兄，其实我不该骗你的，其实我只是个卑劣的杀人犯，这个世界根本容不下我这种人。”

龙瞥了一眼男人，丝毫没有因为男人的欺骗而大发雷霆，“你还真以为我是条傻龙，龙还是很聪明的，我一眼就看出你拙劣的演技。”

男人一阵苦笑，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朋友，听我说，在我逃窜的时候，一位修女收留了我，知道吗，我居然被我最恨的一类人收留。她的眼睛很美，像我母亲的一样美。她对我很好，管我吃住，从来没有怨言。

一天，我从工厂做工回来，路过街头，有人正在处刑，我好奇去看，却发现修女被绑在火刑架上。他们说，修女窝藏一个杀人犯，与杀人犯通奸。母亲的阴影笼罩着我，梦魇驱使我拿起斧子，从集市到教堂，见一个杀一个。我把她从火刑架上救了下来，修女却拼死想逃脱。我用我的双手抚摸她的脸颊，手上的血落到了她的脸上。我忘不了那个眼神。跟母亲那时候一个样子，像是在说，救救我，救救我……她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我想，大概我确实是个怪物吧。

后来教会抓到了我。她们用最高规格的法庭审判我。我说，杀人，不过是好玩而已。”

话罢，男人从风衣里抽出最后的两支雪茄，“往事什么的随他去吧，东方人说及时行乐，来来来，酒后抽根烟赛过活神仙。龙兄，借个火。”

龙娴熟地吐出一丝火焰，燎过雪茄，带起一缕缕青烟。

“尝尝这个？”男人把烟扔了过去，龙的尾巴一夹，轻易地接过了。

“我说，我觉得我走不出这个该死的戈壁了，看来咱俩要在这里做伴了。”

“最强大的物种也抵不过时间。总有一天你将消亡，你将和自己的同类一起埋藏在黄土之下，你的梦想都将被遗忘，恐惧都将被磨灭，你的尸骨将会成为尘土，而在尘土之上，一位新的神明将会漫步，不朽之神。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属于你，也不属于之前来过的那些，这里属于尚未到来的那个。”龙喃喃着，像是什么古老的预言。

龙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学着男人的样子，用鼻子吸着那一缕又一缕的轻烟，又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

“呦呵，学的还挺快，”男人猛抽了两口，“你继续乐着，让我靠着睡会啊。”男人靠在龙盘踞着的腿上，望着空中的烟气失了神。一会闪烁着母亲的面庞，一会又变成修女的微笑。男人嘴里碎碎念，“等等，我马上就来。”

上古而低沉的声音若隐若现，“你的内心像是一座隐秘的花园，即便死亡也触及不到其中盛放的花朵……”

男人哼起不知名的歌谣，不一会又被风打散，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和这歌谣一起消失在戈壁的风沙中。

                                尾声

    一个肥胖的男人啐了一口，一只淤青红肿的眼带着凶恶的眼神盯着被风沙半掩埋的尸体，“妈的，拿了老子的烟和酒还想逃，死了我也得给你带回去。宪兵！宪兵！”

    一个年轻的男人望着尸体所依靠的巨石失了神，好像受到什么远古的生物召唤一样。胖男人一巴掌拍过年轻人的头，“嘛呢！我叫你呢！”

“对不起长官，我听周围的村民说，在戈壁的深处，生活着一条恶龙，不知道长官是否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龙…...”

胖子又是一巴掌拍了过来，“这你也信？我看你也该和他一样，做个脑叶切除，他神经病你也跟着犯！还不快把他拖回去，教皇还等着解剖呢，不然，别等龙出来，我第一个吃了你！”

“是是是，是我多嘴，我这就去。”

远处，风沙肆虐着，沙石彼此摩擦着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拖着巨大的虚影，又像是龙的躯体。

呐，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