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把这里称做一个园子,而非学校。
学校给人的感觉,总是嘈杂的。而园子则往往少有人来,总是寂静的。
这里我的感觉,一半是嘈杂,一半是寂静。
从13岁到16岁,我在这里读书。
这里离我的家,有十多里的路程,而且全是乡间土地,上学需要骑半个小时的车。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更痛苦,有三分之一的路是胶泥地,最省力气的走法是扛着自行车,因为根本就推不动。
学校的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是树林子,西边是开阔的田野。
我家住在离学校最远的村子,中午,同学们都骑着自行车回家吃饭,我因为路远不能回家,学校又没有食堂,我就搭老师的伙。
伙食不错,但我对吃没有多少兴趣,最难熬的,就是午饭后那两个多小时。所有的教室都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我每天在校园里散步,然后回到教室小睡一会儿。
当我想起史铁生,我总会想到他的地坛,和我的初中校园。
都是寂静的,空旷的,仿佛整个世界把自己和这个园子一起给遗弃掉了。
亚当不会烦恼,因为他有夏娃陪着。
而昔年的史铁生,以及初中时候的我,则根本没有人陪。
在朋友圈里看到别人晒自家的菜园子,觉得亲切,有意思。
因为那毕竟是自己亲手打理的园子啊,那里有自己的时光和心血,可以看到自己种的蔬菜长出来,脆生生的,可以帮它们拔拔草,和它们说说话。
但是我的园子没有蔬菜,只有正午的阳光打在教室前面的地上,一片死寂。
那是1998年-2001年,乡村学校里还没有一部公用电话,没有电视广播,没有课外书,偶尔有鸟儿飞来,丢下几粒啼啭,忽又飞去。
它自有其快乐,自由的飞翔,草丛里的美味的虫子,使它们有事情可以做。
朱自清曾提到这种落寞的心境: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这段经历有意义吗,落寞真的这么无法忍受吗?我在文章里一再提及,也许你觉得是小题大作。因为,终日忙碌于田野里的老农,可有人和他说话,自然也没有。
我在田野里干农活的时候,也会感受到这种落寞,这绝非无病呻吟,而是以我的心性,此种落寞是无法忍受的。比如说,青蛙可以跳上岸来,但那必须是岸,如果没有水塘子,只是一块干燥的陆地,它的没法存活的,因为它必须保持皮肤的湿润。
这么讲略嫌矫情,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会有什么精神上的追求呢,怎么就不能捱过这区区两三个小时的落寞呢?
然而事情还真的就是,捱不过,至少很不适应。
丰子恺把人生的所有享受分为三个境界:一是感观上的享受,是为锦衣玉食;二是精神上的享受,是为文化艺术;三是信仰上的,是为宗教哲学。如同三层楼一样。
我所享受的,起步价也是二楼,所以,当我身处寂静的园子,那两三个小时就显得特别漫长。
一个园子,一个死寂的生活环境,对人的性情有怎样的影响呢?
我们不妨换个角度,去看看自然环境对民族性情的影响。
东北人喜欢看“二人转”,是因为那里的冬天白昼很短,需要“猫冬”,只能在家呆着。呆着也是呆着,不如找点乐子。
而古印度的哲学思想成就很高,是因为那里的夏季特别炎热,需要“坐夏”,“二人转”是没法指望了,坐那儿不动不被热死已属侥幸,那就思考吧。
当年的我成绩不好,能做的只有静坐遐思。
如今,我成了个以写作为生的,性格偏内向、忧郁的中年男人。
那就无需抱怨那段经历了,那些落寞的时光,使我忧伤,但也给了我敏感的内心,和大把的思考时间。
十多年没回去了,如今,那所学校早已被废弃。它真的成了一个园子。
一个盛满了寂静的园子。
2018.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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