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生活得越久越是怀念在乡下农村的生活。
随着年龄的增长,见闻的和经历的虽然越来越丰富,对许多事物都处之淡然,但小时候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却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记不清自己那时是六七岁,七八岁,还是八九岁,十来岁,“小时候”是好几年放在一起的日子。那些年,我只知道漫山遍野地跑,村子周围的青山和绿水到处都有我的足迹。
记忆最多的是扒蝎子。
每到扒蝎子的季节,也就是夏天七八月份的时候,村子里都会有人来收蝎子,据说蝎子可以做药材。母蝎子,我们叫大蝎子母,能卖五毛钱一个;公蝎子,我们叫公钳子,能卖三毛钱一个。为了给自己挣一点儿零花钱,我和村里的小伙伴经常去山上扒蝎子。
妈妈也特别支持我,因为我卖蝎子有了零花钱,就不会问她要钱了,有时候还能用这些钱给家里买包盐或打瓶酱油什么的。如果我出去了一天,捉到的蝎子太少,我妈还会凶我,说怎么才抓这么几只回来,白搭。那情景有点儿像领导训我话,就因为我工作做得不好。
扒蝎子一定要带上趁手的工具,我有一个八宝粥瓶子,用来装蝎子,有时候我也会用空的茶叶盒,甚至用方便面袋子,只要能盛蝎子就行;一个镊子,用来捉蝎子,镊子是用一根筷子做成的,从筷子的一头劈开到三分之二的位置,再夹上一个小木片,镊子就做成了;一根铁钩子,用来钩开石头,徒手掀石头也行,就是有点儿累。
主要的工具就这三样,另外,我还要带上午饭。上山扒蝎子就像上班一样,早晨吃完饭就早早地出门了,一直到到下午太阳下山才回来,一天下来八小时肯定是有的。
我们村子可以说三面环山,西面有西岭,南面有南山,东面有东山,西岭最近,南山最高,东山最远。但不管哪座山岭都有很多蝎子,我和小伙伴们常常从一个山头爬到另一个山头,不知疲倦。
大地、二毛、乐乐是和我一起玩的哥们儿,只要上山扒蝎子就搭伴儿一起去,一路上我们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山脚下。
山脚的石头通常都被别人翻来覆去掀过好多次了,很少能见到蝎子,我们就先往上爬一段再开始。扒蝎子的时候不能集中在一起,否则别人刚掀过的石头,你可能不知道又再去掀了一次,所以我们都是分散开来,各人扒各人的。
扒蝎子很不容易,要掀很多块石头,碰上好运气才能看到一只蝎子。所以,当有人掀开石头定睛一看,下面趴着一只母蝎子,就会高兴地大喊一声:大蝎子母!其他小伙伴听到了,都会很好奇地跑过去观看。这一声喊叫,往往掺杂了炫耀的成分。
我觉得,扒蝎子就像一种能够获得奖励的游戏,掀的石头越多,大概率会捉到更多的蝎子。每次发现蝎子都是对前面辛苦付出的奖励,并且这种奖励还有一种未知的神秘感,因为我不知道下一块石头会不会有蝎子,也不知道蝎子是公的还是母的,甚至不知道是一只还是两只。我有好几次在一块石头下面发现了两只大蝎子母,那真是比中彩票还要高兴。这可能就是我们为什么大老远跋山涉水去扒蝎子的乐趣所在吧。
不过,发现一只蝎子能不能把它顺利地捉到瓶子里也是一个问题。在拧开瓶盖前要提前拍打一下,让瓶子里已有的蝎子聚在瓶底,否则有的蝎子会趴在瓶盖上,打开瓶盖时它会自动跑出来,如果爬到手上,肯定会把自己搞得手忙脚乱,新蝎子跑掉不算还可能把已经到手的给弄丢。
要捉蝎子时,忽然发现镊子找不到了或者镊子坏掉了,也是很麻烦的事儿。其他小伙伴不会总在身边,也不能总用人家的镊子,没办法了,这时候,只能大胆地徒手捉蝎子。
左手拿一根小木棒按住蝎子背部让它不要乱跑,它会翘起带毒针的尾巴使劲儿戳小木棒,等它戳累了,这时候我就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小心翼翼地捏住它的尾巴,位置不能离毒针太远。只要拿捏住蝎子的尾巴,它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了。然后,把它扔到瓶子里时一定要迅速,不然在松开手指的一瞬间,它的尾巴一挺,尾尖的毒刺很容易扎到手上。
我有过好几次被蝎子蛰伤的经历,都是因为自己逞能被蛰到的。
手指被蛰的那一刻,就像被扎了一根钢针,痛苦不堪。为了减轻痛苦,我每次都用细铁丝把手指头勒住,不让毒液扩散到其他部位。因为我看过的武侠剧里,如果有人胳膊或腿脚中毒了,他们要么用布缠起来,要么点上穴位把毒封住,甚至还用嘴巴把毒液吸出来。我试过用嘴吸手指头,但是什么都吸不出来。
手指被铁丝缠住以后,很快会发紫,麻木,但多少会减轻些疼痛。
有一次,我们在一处山泉旁喝水时,遇到几个比我们年龄大些的男孩,他们是隔壁村子的,也是来扒蝎子,见到我被蝎子蜇伤的手指紫得发黑,他便告诉我赶快把铁丝解下来,让手指里的血液畅通,不然手指会废掉的。我当时吓了一跳,赶紧照他说的做了,解开铁丝后发现手指不缠铁丝也不是那么疼了,过了一会儿颜色也恢复了,但手指依然肿着,只能等待毒液慢慢消散掉了。
山上除了蝎子,还有很多其他动物,蜥蜴是最常见的,一天也许能碰上二三十次。蜥蜴的速度非常快,总是神出鬼没,在掀石头的时候,一下子窜出来,突然就不见了,让人本能地以为是一条蛇,而虚惊一场。所以,用铁钩子钩石头是最保险的,即便石头下面有蛇,有蜥蜴都不会太害怕。
我在山上见过许多次蛇,有土蛇,有赤链蛇,还有其他叫不出来的品种。幸运的是,我和小伙伴们都没有被蛇咬过。我们怕蛇,蛇也怕我们。每次遇见,我都会赶紧走开,躲得远远的,即使我不走开,蛇也会很快逃走。
山鸡和野兔也会偶尔遇到,但是每次都是它们先发现我们,然后从老远的草丛里突然飞走或跑走,只一两秒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它们的警惕性非常强,知道人类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小毛孩,遇见了拔腿就跑是上上策。
可是,有一种昆虫却不这样认为。我要说的是马蜂。马蜂就是愣头青,如果谁招惹了它们,它们就一拥而上,视死如归。
我有过一次非常惨痛的被马蜂围剿的经历,导致我好些天没脸出门见人。
那天我在山上扒蝎子,正巧遇见一棵酸枣树。我说的酸枣树是一种小灌木,长得很矮,枣子也小,但味道堪比大枣。这一棵酸枣树上面结了许多熟透的小酸枣。扒蝎子的间隙偶尔吃些酸枣也是我们常干的事儿。于是,我便下手摘枣吃。但我并没有注意到在酸枣树下面有一个马蜂窝。
刚开始摘酸枣时很自然地会使小树轻微摇晃,这或许已经影响了马蜂们,它们开始酝酿怎样守卫家园。可那时,我并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也许是运气不好,我摘下一颗红红的酸枣却不小心让它掉了下去,酸枣不偏不倚砸到了蜂窝上。这时,马蜂们真的怒了。
马蜂倾巢出动,朝着我的面门飞来,我吓得赶快逃走,可在山上,到处都是石头和草丛,根本跑不快。我的脸蛋被蛰成了筛子,很快就肿成了一个球,眼睛肿成了一条缝,看东西都看不清了。最后,我是哭着回家的。
被马蜂蛰伤后的脸是我有生之年最胖的脸,倘若我吃成两三百斤的胖子,脸颊也胖不到那种程度。由于我惹怒了马蜂,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当时在距离我不远处扒蝎子的大地和二毛也被马蜂蛰了两下,但是和我相比,他们的情况简直不值一提。
从那以后,每次我摘酸枣都特别小心,但摘大枣的时候就无所畏惧了。
在我们村子,有许多地方都种了大枣树。小岭盖就有那么一片枣树林。小岭盖在我们的村河潜龙河边上,是一片凸起的丘陵地。潜龙河是我们村的母亲河,它灌溉了沿河两岸的农田和菜地,也给小岭盖带来了生机。
有一天,我和大地他们在潜龙河边晃荡,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岭盖,进了枣树林。我们几个没看到有人看管枣树,于是就明目张胆地偷大枣吃。
枣树很好爬,三两下就上去了。我们骑在树枝上一边摘一边吃,也不管有没有打农药,摘下来便吃,红得发光的枣子又大又脆又甜,比山上的小酸枣不知好吃多少倍。那种偷枣吃的感觉就像孙悟空进了蟠桃园,想吃哪个就摘哪个,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但是吃了没几个枣,我们就看到一个老汉拿着棍子找过来了。老汉凶巴巴地骂道,都给我下来,我看看都是谁家的熊孩子。心想,这下完了,被抓住了。
我们从树上下来后,老汉看到了乐乐,表情一下子变得和善起来。原来,老汉是乐乐的大伯。乐乐叫大伯,我们也跟着叫大伯。大伯笑呵呵地说,我还以为是谁呢,走,我带你们去吃最甜的枣儿。
大伯牵着乐乐的手,带我们往他的小屋走去。小屋是大伯建起来的,里面放着许多农具,还有一张挂着蚊帐的木床。大伯一定经常待在这里,为的是方便照料枣树,但更多的是看管枣树防止人家偷枣。乐乐那时候还小,却不知道我们偷的正是他大伯的枣树林。
小屋旁边的枣树更矮更容易爬,而且结的大枣更多,更红,更甜。我吃了一个又一个,都快把我吃醉了。大伯坐在屋前的马扎上,手里拿着蒲扇,看着我们像一群猴子一样摘枣吃,欣慰地笑了。
那天我吃了很多大枣,肚子吃得撑撑的,连午饭都省了。我估摸着,我把半辈子的大枣都吃完了。后来,有好几次大便都能看到红枣的残影。
回过头来想想,如果那个老汉不是乐乐的大伯,恐怕我们作为偷枣的小毛贼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这可能是小岭盖带给我的好运气,我在小岭盖的一次钓鱼同样碰到了好运气。
那天一早,我和大地一人拿着一根竹竿来到潜龙河岸边钓鱼,背后就是小岭盖,有乐乐大伯的枣树林还有其他人家的菜园和桃林。
我们钓鱼的地方是个岩石露台,下面有一片远离主干道的平静水域,正是钓鱼的好去处。我们钓鱼用的鱼饵都是在附近地里挖的蚯蚓,新挖来的蚯蚓特别活跃,扭来扭去,不听使唤。也不知道跟谁学到的方法,我把蚯蚓放到掌心,用力掴几下,利用声响把蚯蚓振晕,再把蚯蚓串到鱼钩上,就容易多了。
钓了没多久,我和大地两个人就接连钓到好几条草鱼,大的差不多有一斤重。我以前从来没有钓到这么多,这么大的鱼。每钓上来一条,我都想着还有下一条,就像扒蝎子一样,每捉到一只蝎子,都会对捉到下一只充满希望。
钓着钓着就到了中午,我和大地商量要不要回家吃饭,但是,为了钓到更多的鱼,我们放弃了吃午饭。在这样的荒郊野外一般不会有人来,肚子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到附近的菜园里摘几根黄瓜或西红柿来吃。另外,还有桃园和枣树林。
后来,天上下起了小雨,我们都没有带伞,于是就到毛芋头地摘下几片叶子盖在头上。毛芋头叶子虽然很大,但也只能把头盖住,身上的衣服还是被雨淋湿了。就算这样,我们也没有回家,下着雨钓鱼反而更有趣,也更容易钓到鱼。
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我和大地才决定回家,这时,我们各自都钓到了一大串鱼,收获颇丰。回到村里,还没有走到家,我就看见了我妈。她一定急坏了。
以前我出去钓鱼都是两三个小时后便回家了,但这次不一样。我一整天都在外面,没有回家吃饭,即使下雨了也没有回去。我妈担心坏了。
回到家后,她说她到处找我,还去了潜龙河,但也没有看到我。那个钓鱼的地方很隐蔽,确实不容易找到。找不到人,她非常焦急,甚至以为我溺水了,或者被坏人拐走了。
但是,当她在路上看到我和大地一人拎着一大串鱼高高兴兴地走来的时候,她还是笑了。我能安然无恙地回来,证明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况且我钓到的那些鱼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曾经潜龙河里有很多鱼,有些人可能觉得不管是钓鱼还是网鱼效率都太低了,他们想到了一个能快速捕到更多鱼的方法,就是下药。
每隔两三年潜龙河都会被人下一次药。我始终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药,可能是我们村儿的,也可能是上游村子的人。而且,每次有人药鱼我都是后知后觉,恨不能自己是第一个发现河里下药了。因为越早知道,越有可能抓到更多的鱼。
每次听说药鱼,我都会兴奋异常,从家里拿起小铁桶就往潜龙河的方向跑。在路上,能看到许多从河里满载而归的人,他们去得都比较早,鱼抓得都很多。
到了河边就会发现,抓鱼的人比鱼多多了。男女老少都有,尤其是像我那样的小孩子最喜欢下河抓鱼了,他们遍布在河两岸,仔细观察着水里的动静。
大家捕鱼的工具也是五花八门,有条件比较好的就拿着抄网,对着河里被药晕的鱼一网下去就捞上来了,其他人有些拿着捞水饺用的笊篱,有些拿着洗菜用的沥水篮,有些拿着提篮子,有些还背着粪箕子,只要有透水功能的家伙什儿都能派得上用场。
被下过药的鱼通常有两种状态,一种是完全死掉了,有的漂在水面上,有的沉在水底。
我刚开始去河边的时候看到好多死掉的小鱼漂浮在河面上,有时候还会遇到一两条大的,于是我就去捡死鱼,但是我发现大多数这样的死鱼都已经发臭了,怪不得没有人去捡。
后来,我看到有个大哥哥的篮子里有好多鱼,看起来也都死掉了,但是它们并没有变臭。他说那些鱼大部分是他潜到水底捡来的。我这才知道原来被药死没多久的鱼都会沉到水底,死得时间长了就会漂上来,可那时候的鱼已经腐烂了。我也想下水,潜到水底摸鱼,但我年纪太小了,不识水性,不敢潜水,只能在河边晃悠。
另外一种就是半死不活的,还尚存一口气。
这样的鱼在水里慢悠悠地游来游去,它们就像喝醉了一样,快要不省鱼事了。我要抓的鱼就是这样的。我在河边见到过许多条这种被药得晕乎乎的鱼。可是,当我下手去抓的时候,它们突然来了精神,又游到河中央去了。我当时想,如果我有一个抄网,保证能捞上来很多鱼。可惜,我啥工具都没有。
但是,我依然对抓鱼依然保持热情。我沿着河边从上游走到下游,走了好几公里,直到人群散去,河边只有零星几个人的时候,都没有放弃。虽然那时我才抓到两三条像样的鱼,还不如钓鱼钓得多。
尽管每次河里下药,我抓到的鱼都不多,但每次都拉不下我。我不知道在河里下药药鱼是违法的,也不知道这样下去河里的鱼会越来越少,只知道去河里抓鱼很开心,吃鱼也很开心。
我遇到的所有的人包括我的家人都没有说过药鱼有什么害处,没有提过吃中毒而死的鱼对身体有什么影响。药鱼、抓鱼、吃鱼是一场全村人的狂欢活动,我在这场活动中乐此不疲。
在我们村能捉鱼的地方不是只有潜龙河,还有大大小小的池塘,它们大多分布在潜龙河附近,但是有一个池塘离我家却很近。
那曾是一个采砂坑,地势低洼,荒废的时间长了就成了一个一年四季都不会干涸的水塘。由于它的位置在村子西面,我们就称呼它为西大汪。
西大汪里有多少鱼,有没有大鱼,起初谁也不知道。直到后来有人用水泵把里面的水抽得快见底了才发现,西大汪里竟然还有两三斤重的大鱼。但是西大汪的水是抽不干的,因为水底有许多泉眼,不停地冒水。
西大汪被抽水的时候,住在附近的大人小孩都过来了,许多人在岸上看热闹,看一群人站在没到膝盖的浑水里摸鱼。我也下去了,脚下全是淤泥,每走一步都非常艰难,眼睁睁地看见大鱼的轮廓从身边一闪而过,却什么也抓不到。最终弄得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却只抓到一两条泥鳅。
西大汪里有很多泥鳅,也许是因为水底的淤泥比较多吧,泥鳅最喜欢往泥巴里钻。到了雨季,雨水不断,延伸到西大汪的斜土路上常常会形成几条不大不小的溪流,就像一条条的小河,西大汪里的水很快就会被注满。这时候,泥鳅们就会沿着溪流往上爬。
我很好奇那些泥鳅原本有一个安稳的家,为什么非要冒险往其他地方迁徙呢?万一爬着爬着水流变小了,爬不动了也回不去了,怎么办呢?万一被像我这样的天敌发现了怎么办呢?也许它们有一种逆流而上的本能吧,不管后果如何,就是要力争上游。
不过话说回来,当我看到路上那一条条活蹦乱跳的泥鳅时,我开心坏了。赶紧跑回家,拿来小铁桶,捉泥鳅。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西大汪的泥鳅溯流而上,连住在我家隔壁的二毛也不知道,我谁都没告诉。
每次下大雨我都能在西大汪的那条斜土路上捉到二三十条泥鳅。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泥鳅做成菜来吃,我妈也没有提过,她看到我捉了那么多泥鳅也没有像我捉到鱼那样夸我,她可能觉得这个东西吃污泥,不干净吧。所以,我把捉来的泥鳅都喂猫了。
泥鳅那么容易捉的机会并不多,毕竟一年四季下大雨下到水流成河的时候很少。为了给我家花猫补充营养,我就尝试用罐头瓶捉小鱼。
这个方法我也忘记是跟谁学的了。我在透明罐头瓶里先放上一些煎饼碎片或馒头屑,当做诱饵,然后用塑料薄膜把瓶口封住,但不完全封起来,在薄膜上要留一个能让小鱼进入的小洞,最后用一根长长的尼龙绳把罐头瓶拴住。一个简易的地笼子就这样做好了。
我拿着做好的罐头瓶地笼到西大汪,把它扔到水里去,然后就坐在岸边等着鱼儿进瓶。差不多半个小时后,我就扯起尼龙绳慢慢把罐头瓶拉上岸。一般情况下,每次总能抓到两三条小鱼苗,偶尔也能抓到一条泥鳅。虽然收获不多,但我感到很知足。
西大汪除了能捕到鱼,还能当滑冰场玩。
每年冬天,气温降到零下七八度,西大汪都会结上一层厚厚的冰,这里就变成了一个天然滑冰场。住在附近的男孩子们经常到西大汪滑冰,虽然大家都没有冰鞋,但依然滑得很开心,一点也不怕摔倒。
可是过不了几天,冰面上就被扔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头,冰面出现了裂纹,有的地方被人砸破,碎冰和浑水又结成了一层新的薄冰。更可气的是,冰面中央还有一堆玉米秸秆的灰烬,有人在冰面上烤过火。
西大汪滑冰场在这个冬天从此便不好玩了,想要滑冰只能等到下一年了。
距离西大汪不远就是我前面提到的西岭,西岭不是什么崇山峻岭,而是位于村子西边的一大片丘陵。我家住在村子西部边缘,所以西大汪、西岭和我家都比较近。出门扒蝎子,想不走远,我就到西岭去。西岭的蝎子很多,山春牛也很多。
山春牛的学名叫大牙土天牛,有的地方叫山山牛,有的地方叫山水牛,我们那儿管它叫山春牛。山春牛全身黑红,头上有一对触角,嘴上有两颗大牙,如果不小心被它咬到会非常痛,而且甩都甩不掉。
山春牛一般在入秋下过一场大雨后出现。山春牛多的时候,有的甚至会从岭上飞到我们家里去。一旦看到山春牛,我便拎着小铁桶往西岭跑去。在草丛里只要发现山春牛,往铁桶里捡就是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捡到满满一桶。捉山春牛要比捉鱼捉蝎子轻松多了。
西岭有很多坟墓,埋葬着许多去世的村民,有几十年的旧坟,也有近几年的新坟,不管从面积还是从数量来说,西岭都可以算是我们村的公共陵园。从陵墓的角度来看,西岭正确的名字应该叫西陵。
也许是从小就在这些坟墓之间蹦跶的原因,我对那些埋着死人的墓地从来没有害怕过。每当遇到上坟或下葬的队伍,他们要放鞭炮,我还会高高兴兴去捡炮仗。
说这些是因为,那些长满野草的坟头大大增加了草地的面积,所以西岭的山春牛特别多,尤其是在坟头的草丛里。有一次,我带的铁桶已经盛满了山春牛,于是我赶忙跑回家再拿一个来。路上,我在两座坟墓之间跑过时,突然有几十只山春牛从坟头上飞起来,景象甚为壮观。
油炸山春牛非常好吃,所以,抓来的山春牛都让我妈给油炸了。
下油锅炸之前先用热水焯一遍,然后把它们的翅膀全部拔掉,除了硬而无味的翅膀,其他地方都可以吃。炸好以后的山春牛直接夹来吃,酥脆香嫩,一口一个,现在回想起来,依然会流口水。
但是,我妈不喜欢吃这种东西,她觉得恶心,我无法理解这么美味的食物怎么会令人恶心呢。我妈同样不爱吃的还有油炸知了龟,可是在我看来,油炸知了龟比山春牛还要好吃,它们比那些大鱼大肉好吃多了。
知了龟就是金蝉。捉到的知了龟不仅可以自己吃,还可以拿来卖钱。知了龟比蝎子的价格还要高,一个能卖到一块钱,所以,小时候在外面捉的知了龟大部分都被我卖掉了。
根据知了龟天黑才会爬出地面的习性,我会提前把手电筒充好电,早早地吃过晚饭,天一黑,我便拎着小铁桶,拿着一根竹竿,叫上二毛跟我一起去东沙滩捉知了龟。
这里不得不补充说明一下,那个小铁桶曾是用来盛油漆的,它跟着我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另外,那根竹竿是准备用来够爬到高处的知了龟,否则只能自己爬到树上把知了龟弄下来,费时费力。还有,东沙滩位于潜龙河下游,生长着一片杨树林,那是我们村面积最大的杨树林,每年夏天都有无数的知了龟在此诞生。
来到东沙滩的杨树林后,就会看到许多横七竖八的灯柱照来照去。总有人比我们来得早。
我和二毛开始寻找缓缓爬动的知了龟,眼前看到的每一棵杨树都会被手电筒扫描一遍,从树下方圆一两米的范围开始,由下往上,转着圈儿,不遗漏任何一个角落。寻找知了龟时,不用担心有些杨树已经被别人扫过一遍,因为,有可能别人拿手电筒照的时候,树下的知了龟还没有爬出来,等到我们经过时却正巧碰到。
据说,知了龟要在黑暗的地下生长三到四年的时间才会钻出地面,它们没想到的是,此生见到的第一缕光明竟然是人类的手电筒,它们更没有想到的是,可能第二天就会成为人类的盘中美食。
这真是一个悲哀的故事。
如果,知了龟能够顺利爬上树,登上高枝,再经过一夜的蜕变,破蛹而出,羽化成蝉,那么它就能享受一段珍贵的时光,这段时光也许是两周,也许是一个月,但不管多么短暂,它都会用尽全力去鸣叫,去生活,去爱,去繁衍生息。
这又变成了一个令人感动而又励志的故事。
可是,小时候的我只知道一个知了龟就是一块钱,捉知了龟就是捡钱,捉得越多,赚得越多。一晚上如果能捉四十个知了龟,就至少能挣到四十块的零花钱,对我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东沙滩距离我家算远的,如果不是去捉知了龟我很少往那边去。但是,小时候的我成天游手好闲到处晃荡,有可能不知不觉就晃到了东沙滩。
东沙滩因为种了许多高大的杨树,枝叶繁茂,遮阳挡雨,树下清凉舒爽,是个休闲度假的好地方。我和二毛在东沙滩游玩时,有人在两棵树之间系上床单,做成了一个吊床,躺在上面睡觉看起来很舒服。不过,我觉得吃饱了再睡更舒服。
在东沙滩烤地瓜的记忆,至今印象深刻。
树林子的地上到处都是落叶和干枯的树枝,捡来生火很方便,附近有些田地种了地瓜,白瓤的,红瓤的,黄瓤的,都有,但就是没有紫瓤的紫薯,不仅东沙滩没有人种紫薯,我们整个村子都没有人种紫薯。多年后,我到了南方才知道,紫薯适合在南方生长。
我喜欢吃黄壤的,黄壤的最甜,二毛也喜欢吃黄壤的,于是,我们就找黄壤地瓜挖。二毛挖地瓜比我有经验。
他告诉我,挖地瓜的时候不能逮着一株地瓜秧挖,那样很容易被人发现地瓜少了,如果挖四块地瓜,就找四株,一株挖一块,而且这四株最好不要挨在一起,挖完以后,记得把坑给埋上,再用地瓜秧掩盖好。我对二毛的偷瓜经验叹为观止。
挖来地瓜后,我们便找个隐蔽的地方生火烤地瓜。我原本以为把火生起来,然后把地瓜扔进去就行了。二毛却跟我说,那样容易把地瓜烤焦。那该怎么烤呢?
我们先挖了一个土坑,在坑里把树枝烧起来,烧到六七成变成没有燃尽的木炭,然后把地瓜埋进木炭里,再把坑给轻轻地埋起来。就这样,让木炭在土里烘烤着地瓜,烤上半个小时左右,再把地瓜挖出来。这样烤出来的地瓜,表皮几乎没有焦糊,而里面却都已经烤熟了。
坐在河边的沙滩上,听着潺潺的流水,吹着凉爽的秋风,吃着香甜的烤地瓜,感觉好极了。
我夸二毛烤地瓜的技术很厉害,他说他是跟他哥哥学的。他哥哥叫大毛,比二毛大十几岁,在砖厂上班。二毛还说砖厂的砖窑烤出来的地瓜比这个更好吃。
我们村的砖厂在南山脚下,潜龙河以南,那耸入云霄的大烟筒从隔壁村都能瞧得见。每当我们去南山扒蝎子,都会经过砖厂。砖厂烧制的是红砖,砖窑能把粘土烧成又红又硬的砖头,里面的温度一定非常高。
我想,如果把地瓜放进去,不出两秒钟,地瓜就会被烧成黑炭,不可能烤得那么好吃。不知道二毛在吹牛,还是大毛骗了二毛。反正,我从来没有吃过从砖窑烤出来的地瓜。
想烤,可人家看管砖窑的根本不允许,不仅如此,砖厂里大人们在忙忙碌碌地干活,也不让我们这些小孩子们瞎跑。我们就只好在砖厂外围瞎转悠。
我记得,在砖厂的挖土区附近有一座黄土坡,我们上山扒蝎子时也会经过那里。下过雨以后,土坡就会变得异常湿滑。于是,那里就变成了许多男孩子梦想中的滑滑梯。
滑滑梯的垂直高度起码有十米,斜度也超过了四十五度,滑道看起来又长又陡,胆子小一点的根本不敢体验。
但是,现场十几个男孩子却没有一个害怕的,都争先恐后地滑,以至于后来大家要根据先来后到依次排队,另外,每一个人都光着屁股。
为什么要光屁股呢?
是这样的:如果穿裤子,一定会把裤子弄脏的,回到家很可能会被爸妈痛骂一顿,不如脱光了再滑,完事儿之后到河里洗个澡就行了;裤子和滑道的之间摩擦力相比屁股会更大,达不到快速下滑的效果,速度感是这个滑滑梯最吸引人的地方;屁股和滑道之间若是隔着一层布,就无法真切地感受皮肤和滑道之间摩擦产生的火热感觉,摩擦得厉害了,就会变成一种非常刺激的灼烧感,这也是许多年后我仍然对这件事印象深刻的原因所在。现在想想,其实这就像做爱时戴套和不戴套的区别,效果是不一样的。
所以,每个人滑下去之后,屁股都被磨成两瓣通红,就像猴子的屁股。滑过几轮以后,我们个个都成了泥猴子。有的小伙伴玩完滑滑梯转而去玩泥巴了。在砖厂最不缺的就是泥巴,但这里的泥巴不如我家西边的一个采石坑里的黄泥。
采石坑和西大汪仅相隔一条马路,只要一下雨,采石坑壁上的黄泥就会变得湿润黏腻,挖下来捏泥人是最好不过了。
我和二毛常常去采石坑挖黄泥玩泥巴。捏出来的东西虽然和实物相差很大,但都能看出来是什么东西。比如带炮筒的坦克,带轮子的小汽车,抗日剧里常见的驳壳枪等等。
还有一种非常简单的天平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先捏一个圆锥体,顶端插上一根荆棘刺,然后再团两个一样大小的小球,将它们用一根木片连接起来,形似一个小哑铃,最后把小哑铃放到荆棘刺上,这样一个可以旋转的小天平就做好了。
我也不知道当时做这个小天平的意义是什么,只是觉得能让两个小球保持平衡,还能让它们转动起来,就很神奇。心想,这么神奇的东西都被我做出来了,说明我也很厉害吧。
我还做过一个小篮球,一只手就能把它攥起来。刚开始我只想把一团黄泥团得尽可能圆,然后我就想,要不在上面画一些线条让它看起来像个足球吧。可是,足球的图案太复杂了,排球又不常玩,还是把它画成篮球吧。篮球的图案很简单,只需勾出四根线条就好了。
我对做好的小篮球爱不释手,最后把它放在书桌上当作一个摆件。小篮球一直陪伴了我三年多。后来,我哥哥拿在手里把玩时,不小心摔到地上,坏了。我知道他也很喜欢这个小篮球,摔坏完全是无意的,他跟我说了好几声对不起,我只是默默地看着地上裂成三瓣的土坷垃,小篮球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小时候的故事太多了,再说下去恐怕还要说很久。
爬树,杨树和槐树爬得最多,遇到的洋辣子也最多;掏鸟窝,这也许是每个在农村长大的男孩子都会做的事情,如果从鸟窝里摸到小鸟,还会捉来小蚂蚱喂它,养它;扑蜻蜓,红蜻蜓长得最漂亮,但再漂亮也会把它捕来扔到蚊帐里让它捉蚊子;捉蟋蟀,一到秋天的夜晚,总能听到它们的叫声,可是,蟋蟀、蛐蛐、蝈蝈,到现在我也分不清谁是谁......
现在看来,小时候做的许多事都不对,不是小偷小摸,就是残害生灵,可当时只知道好玩、有趣,毫无顾忌,毫无怜悯之心。不知那是天真无邪,还是无知无畏。
人一旦长大了,成熟了,便有了是非对错,有了责任和义务,有了烦恼和顾虑。有时候,我特别想回到小时候,可我又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快些长大,因为那时候觉得,长大了会更自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过得更幸福快乐。
也许自由和幸福在更远的未来,在过去遥远的回忆中,唯独不在此时此刻的现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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