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的救赎幻灭——看丁一滕《窦娥》

作者: 修竹心迹 | 来源:发表于2018-05-22 12:42 被阅读88次

“窦娥，跟我走吧，离开这儿”“不，爸爸说了，会回来接我。婆婆她需要我，我不能走”。窦娥高悬在舞台中央，鲜红的衣裳，哀怨而深沉的眼神，吊诡的命运，拷问着在场的每一个灵魂。张驴儿承担着一个不能承担的角色，他用丑角的形态，消解着拯救的最终意义。告诉所有人，拯救的虚妄与不可置信。而拯救本身，却以更加荒谬的形式，将窦娥最终推向命运的深渊。

深渊，是所有希望的破灭。命运的起初，只是蔡婆与窦娥、蔡婆卧病在床的儿子之间相互囚禁。窦娥在等待，在等待儿时的父亲，那位走时信誓旦旦却终究杳无音讯的父亲，是她潜伏于内心最终的救赎力量。为此，她日复一日，为此，她忠守妇道，她反抗绵延而无声。

羊肚汤是囚禁她命运的符号（如同金靴是囚禁李白的符号），她借助这个囚禁命运的的符号寄居她的肉体。羊肚汤是她生活的主要内容，羊肚汤延续她的的责任和义务，羊肚汤里有她顽强的生的意志。然而，羊肚汤却不可日复一日，它最终充当了凶器本身，荡开了她纠结的命运，之后便是暴风骤雨，之后便是希望的彻底埋葬，之后便是那转身独去的决绝。

羊肚汤扼杀并结束了窦娥早已痛苦不堪的庸常，将她推向了所有的结局。

结局是救赎的破灭。窦娥有过三重的救赎。

第一重救赎来自张驴儿，那不是她所期待的救赎，她宁可与命运继续胶着，而不动心。

她默默期待着第二重救赎——那位以托付的形式抛弃她的父亲。然那位父亲充盈周身的是对功名的渴求，对保有地位与形象的虚荣。间或流露出对女儿的愧疚，却是成年人习惯了的伪善。坚不可破的欲望爬满了他苍白的脸孔，网结了他的人性，他跌坐在舞台前端，后面是窦娥悬置的命运，用血红呈现的抗议和绝望。几十年的期待一朝破灭，悬起的皮囊猛然地委顿。然而，总有不死的灵魂要呐喊。窦娥是燃烧的火，她燃烧每一个人，燃烧在场的每一立方的空气，她有燃烧到最后一刻的能量与意志。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

于是有了第三重的救赎。当人世的救赎皆不可托付，唯有天地可以托付，三个毒誓脱口而出：鲜血飞上白练、山阳县三年旱灾、六月飞雪！漫天的白纸片自空中撒下，见证了这传承自远古的天罪天罚思想如何为抗争灵魂撑张。可惜俚俗化老天爷形象出现，消解了最后的严肃和希望。

最后的救赎只能是最后的自己。二胡与梆子声有节奏的敲作下，窦娥将老天腐朽的骨架高高吊起，老天爷死了！“面对着充满着信息和星斗的夜，我第一次向这个世界动人的冷漠敞开心扉” “我想你们对窦娥报以仇恨的呐喊声”……萨特式存在的荒诞，尼采式的呐喊与决绝，叔本华式命运的质疑，鲍德里亚式终级的虚无，从窦娥一句句的剖白中飞出，反弹于黑暗的剧场，惊骇的人群，反弹于这迷幻的空间，湿漉漉的时间里，仿佛要就此刻入茫茫宇宙之中。这声音，与一个等待救赎的灵魂，与一个永不妥协的意志，一同响彻每个装模作样生活的地方。

舞台没有白日。室内的阴暗，陆陆续续地从棺材里出场的人物，两块残缺的白棉幕布，构成了窦娥从小到大的人生底色和背景。这么朴素的场景，我却看到了腥浓如血的爱恨情愁，看到了炼狱中千锤百炼的孤独，看到了人和世界不可逾越的鸿沟，看到了不可破解的疏离和永不到来的救赎。散场后人迹稀疏的大街上，我对他说，全剧，我只看到了两个字——“残忍”。第二天我再给他发微信：看《窦娥》时，觉着舞台上都是翻滚的情感，没有一寸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