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

十二三年前在槐树，我曾经养过一只猫。

对面的街坊好友，老猫生了，我们老早就预定了一只。

老猫生的那天，我看见老婆捧了一只小猫回来，脸上一团笑。好友芳儿笑眯眯地跟着进入我们的店子，睁大眼睛告诉我，特意送给我们这只三花猫。

真是小猫呀，身上的毛都还是湿漉漉的，刚从娘肚子里出来嘛。精瘦精瘦的，眼睛狭长，半睁半闭。

它的身体有三种颜色，所以称为三花猫。脑袋是黑色的，身体有黄色、白色和黑色的毛。它是一位公主呢。

我们手忙脚乱地给它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子，铺上稻谷草，然后再放一层毛绒绒的厚布，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去。

我们喜气洋洋地仔细端详。哎呀，它的毛里，怎么好多好多的跳蚤呀？我们轻轻地剥开它的细毛，敏捷地捉起来。

小猫咪细细地叫着，却并不拒绝。我们把箱子放在光线强的地方，还用电筒照着，擒了半个小时，终于消灭了所有的跳蚤。

好友难为情地说，小猫身上的跳蚤都很多，因为老猫不允许人接近。这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小猫身上不痒了，我们就舒心了。

我们迫不及待地呼唤它，我们甚至还没有给它按名字就唤起来了：“猫咪——猫咪——”它就温柔地答应:“妙——妙——”我和老婆就开心对视一下，哈哈地笑起来。

一说起家里养了小猫咪，老婆的眉毛就会扬得很高，眼睛里就冒着喜悦的火光。老婆还乐滋滋地告诉来店里的顾客：“三花猫是最能抓老鼠的！”

听说，有的猫就吓不住老鼠，甚至有的猫长得又大又肥，老鼠就在附近玩，根本就不怕它。可是，一见三花猫，老鼠就闻风丧胆，抱头鼠窜。人不也这样吗，有不为民做主的官，也有尽职尽责的官。

我们给猫咪喂米饭，喂面条，也用小盘子盛水给它喝。小猫咪一点都不挑食，慢慢地就长大了。

吃饭的时候，我们扯开折叠方桌，无须招呼，猫咪就不客气地跳上桌子，很有礼貌地蹲在桌面的空处。

它盯着碗和盘里的食物，斯文地张嘴，拖着强调，柔声地妙妙着。我和老婆便给它夹肉，它并不急，而是用爪子试探地摸摸东西，看看是否烧爪子。待肉食不烫了，才慢条斯理地伸出红舌头舔进去。

吃完了，猫咪便慢腾腾地跳到玻璃柜台上，卧着用舌头开始舔身上的毛。它的舌头上有密密的肉刺，就像大板梳一样。猫咪极有耐心地顺溜儿舔，我有空的时候，就趴在柜台边看它梳妆。它不害羞的，旁若无人，脑袋一抬一俯的，我能听见刺啦刺啦的细微的声音呢。再看身上的毛，就像小青年在理发店刚打了摩斯一样。

我忙于生意，所以喂食啦，训练它上厕所哪，都是老婆带它。它太聪明了，一两天就学会了上厕所，从来不会在店里乱拉。

猫咪也会跑出店子去，一会儿又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它就故意长声长声地叫，同时扭着腰肢来找我们，似乎在宣告，我们的宝贝回来了，饿了。要吃东西，它就在老婆身边去，不会来找我。

于是，我们就无限爱怜地把它抱在怀里，和它说话，然后给它吃东西。

我坐在收银台无事的时候，它常常就来陪我。它有时坐在我腿上，有时来蹭我的腿，甚至蹭我的脸。有时，它就圈着身子睡着了，呼噜呼噜地打鼾。那鼾声，非常有节奏，很均匀的力度。

说来真怪，三花猫还真的能驱鼠。自从猫咪来，店里的老鼠就再也不见踪影。我想，这就是不怒自威呀。动物和人，似乎都有自身的气质。对于人，比如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也有人一看就是个草包的。人靠学习和修养才获得个人风采，那这三花猫又怎么得到特异的威风的呢？

我们怎能不更加喜欢它呢？所以，在饭桌上，我们吃香肠或是牛肉，都给它吃，甚至把大部分的好吃的都给它了。好牛肉夹给它，我们倒吃的是难嚼的边角肉了。有时候，它吃的香肠比老婆吃的还多。

猫咪越来越大了，毛色纯净而油亮，白的雪白，黄的淡黄，黑的黝黑，细细长长的毛，像充满美感的旗袍，我们的猫咪长成了大美女了。

有一天晚上还营业，没有一个顾客。店里不知哪来的一个傻子老鼠，竟然不知猫咪的厉害，稀里糊涂串错了门。我看见猫咪蹲在地上，面前那只老鼠瑟瑟发抖。猫咪假装没有监视，老鼠想溜的时候，猫咪一个闪电动作就把老鼠抓回来，老鼠又抖动着，吓傻了。这么几个来回，老鼠知道逃跑无望，也没有力气了，便一动不动。

猫咪觉得太无趣，便开始用爪子拍打老鼠，又开始捉弄。许久，老鼠真的不动了。

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猫咪抓住老鼠，一下子把老鼠使劲地向上抛，老鼠“嘭”的一声撞在天花板上，掉落到顶层的货架，猫咪倏地攀援而上，捉住老鼠下来。如此这般，几个来回。

最后，猫咪低沉地吼着，嘴咬着老鼠的腰，跑到屋外去了。回来的时候，还舔着嘴巴呢。

猫咪似乎只吃过这一回老鼠。所以，我很快就忘记了，我总觉得猫咪是非常干净的。尤其是它吃完东西的时候，爱去嚼青草，我甚至猜想它的嘴巴有草的清香。

猫咪有时翻乱了东西，或是在沙发上“练爪子”抓得纸箱子稀烂的时候，老婆就会教训它。老婆有时就扬起手作出要打的动作，有点大声地呵斥，口里说：“打！打！”猫咪便随着手势眯缝眨眼，身子一缩一缩一偏一偏的，但是并不逃跑，似乎看透了老婆对它只是恐吓而已。

看到它滑稽的样子，老婆忍俊不禁，肚子都笑痛了。啊，猫咪，你给了我们多少乐趣呀！

有一天晚上，我们有事从屋后空坝回来，月光太皎洁了，像牛奶一样。猫咪不知怎么也到后门来了，它妙妙地和我们打招呼，扭动着腰肢过来。我说，猫咪，猫咪，给我打个滚吧，如果你听得懂的话。

奇迹发生了，猫咪一下在地上卧着，然后朝天翻过来，月光下，它花白的肚子，我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它真的在地上撒娇起来，滚过去，滚过来的。我狂喜地俯身抱起了它，啊，软绵绵的，温柔极了，多乖的猫咪啊，它居然能听懂我的话！

后来，由于太喜欢它，我就给它买了整箱的火腿肠。一开始，我给它去皮，它非常爱吃。后来有一天，我发现它竟然自己去衔了一根火腿肠，用尖牙咬烂了包装皮，然后吃起来。我就慢慢默许了。

它渐渐地只吃火腿肠了。老婆说，猫咪呀猫咪，吃这么贵的东西，你是哪里来的福气哟。

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了去世的外婆。外婆那么美丽，那么善良，她在天堂里，一定也非常有福气的。这只猫咪，一定是前世修得好，才有我们疼爱它。真的，它比很多的猫有福气，尤其是在农村，能吃这么好，是生活在天堂里了。

冬天来了，猫怕冷。所以，半夜醒来的时候，我们常常听见它的呼噜声，一摸，它竟然就在被盖上，有时在床边边的毯子上。老婆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就会赶它走。它只好躲出去了。

一会儿，我又听见它在我旁边打呼噜。我这个人皮厚，想起猫咪平时挺干净的，便轻轻地摸摸它，允许它躺在身边。我并不告诉老婆。

渐渐地，猫咪和我更亲近了。任何时候，我一叫它，它就极其高兴地甩着身子过来。有时添我的手，有时候就蹲在我的手臂上。我也常常一动不动，让它在手臂上眯缝。

冬风凛冽的寒夜，猫咪总是在老婆睡着了时候跳上床，有时候，它竟然钻到我被窝里，呼噜呼噜的扯风箱。我虽然也怕它的毛影响了我，但是，想到活着不易，便任随它了。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变得不安起来。

因为，我听见房檐上有雄壮可怖的男猫的叫声！

我觉得那声音好丑，好讨厌！男猫要来打扰我们的静谧的生活了！我们的猫咪多美丽，他配吗？无论什么猫，都不许来勾引它。

可是，猫咪毕竟长大了，它也需要爱情啊。我便默然，只要猫咪喜欢，那小子有福就有福吧。

猫咪离家出走了，好几天没有回来。我的心里空落落的。猫咪啊，你快回来吧。

所以，三天以后，当猫咪那撒娇的妙妙声传入耳际，我百感交集。猫咪，我的猫咪，任何人都不可能夺走你的。

我定睛看它，它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我知道，它已经不是过去的猫咪了。

不久，猫咪生孩子了。一窝五个，好家伙！只有我才能去摸它的小宝宝。我老婆去摸，它也会发怒的。

我常常感慨，动物其实和人是一样的，以心换心。

后来，五个小猫也被送人了，猫咪还是守着我们。

2008年，我进城教书，猫怎么办呢？

我想带进城。可是，猫咪会因为天天“练爪子”抓烂沙发的。店子里，我们给它纸箱子去抓，进城了，房子挺讲究的，猫没法带进城了。

我们终于狠了心，把它送给接我们商店的人。临行，千叮嘱万叮咛，一定要新主人善待它，特别是要买火腿肠给它，不要舍不得钱。

一个月后，我回到槐树，专门去看猫咪。它听到我的呼唤，还是一甩一甩地过来，无比亲昵地蹭我。临别，我专门去给它买了一箱好火腿肠。

在城里，我和老婆常常想起它。我们很感慨，这么好的一只猫，陪伴了我们那么多的日子，它和我们那么熟悉，又那么亲近。这是多大的缘分。可是，我们却不能让它跟着我们终老。

所以我们又多次开车回去，看到它一如既往地漂亮，一如既往地来擦着我们的手，心里才好受些。

最后一次，我进了商店，却没有见着猫咪了。问，回答说，猫咪不见很久了。

我的心一下空了。我知道，我永远也见不到我的猫咪了。永远看不到它的三色，永远听不见它的妙妙的回应，永远无法再抱它一下了。都怪我们自己……我们怀着沉甸甸的心，离开了槐树。

唉，现在想来，一个沙发，有那么要紧吗？我甚至觉得，我太不够珍惜缘分了。

即便现在愿意忍受猫的练爪子，可是，这么好的一只猫，我怕是再也无缘拥有了。

唉，真是的，无论是人还是猫，都要及时珍惜才对啊。

作者简介：谢永红，四川散文学会会员，西充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