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闻:有一位自闭症名家说,孩子为啥病了呢?据俺的独门研究,这不是什么新奇病症!这就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是也!孩子啊,本来都是好好的,天真活泼烂漫,然而受到心理创伤了!爹妈伤害了孩子!您不承认?您可知道孩子幼小的心灵是多么滴脆弱!您的一句话,一个动作,没准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孩子的心理防线就给摧毁了!可怜孩子年纪小,不会纾解,就得了PTSD!您看到的种种自闭症状,都是PTSD的症状!而俺呢,不瞒您说,恰好有法子!只要随俺修行,自我深刻反省,抚平孩子的心理创伤,釜底抽薪,保准自闭症自然而然就没了。您说好不好呢?
好!好!好!您说得都对!我孩子有问题,都是我们这做爹当妈的错!只怪老爹老妈不如马云爸爸有钱,不如特蕾莎嬷嬷有爱,不如孔夫子老爷爷能每分钟三省吾身!要怪只怪俺们啪啪啪的时候没及时拔出来!
如果了解一下自闭症的历史,很容易就能发现,这个所谓的自闭症 = PTSD理论,不就是“冰箱妈妈”的新马甲吗?已经入土N年,竟然如此这般借尸还魂!想要对它说一句呜呼哀哉尚飨,也是真不容易!
Kanner在1943年首次提出自闭症这个概念的时候,他观察了11个孩子和他们的父母。按Kanner的描述,这些父母是聪明人,但性格偏执,喜好记录孩子的一举一动,还试图自行诊断和控制孩子的病情。他评价说,其中“几乎没有(对孩子)真正表现出热情的父母。”
然鹅,他寄予厚望的论文并没有引起任何反响。直到1950年,全世界还只有Kanner一个人在诊断自闭症。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人们对一种既不知道病因,又不知道治疗方法的新病缺乏兴趣。想想看,假如你是当年的一位医生,你按Kanner的论文诊断了自闭症孩子;家长还有医保公司一定要问你,嗨,你咋知道是这病呢?你都不知是这病怎么回事你瞎逼逼啥!你说是这病,你倒是来治啊!你只管挖坑不管埋吗???
所以Kanner得给自闭症找个病因;有了病因,就好找对付的法子。
50年代啊,那时候美国正是弗洛伊德老先生精神分析法的天下。而弗老先生呢,我们知道,擅长甩锅,尤其喜欢甩锅给患者的老妈。Kanner呢,自然也不能免俗,这不都瞧着那些父母不顺眼吗,这锅甩给他们正合适!都是做爹妈的,尤其是当妈的,对孩子冷酷无情!才造成自闭症的!最关键的是,若当妈的背了锅,显然这自闭症就是后天造成的咯,那就有办法治疗咯?治不了孩子,还治不了他妈?
这一下就跟上时代的节奏了!研究者开始读Kanner的论文了,医生开始诊断自闭症了,连《时代》杂志 也对自闭症感兴趣了。按Kanner的说法,这1951年啊,是自闭症的命运转折点呢。
既然创始人这么带节奏,其它研究者不跟着跳就是憨瓜。其中跳得最带劲,对推广“冰箱妈妈”厥功至伟的,是芝加哥大学的心理学教授Bruno Bettelheim。他著书又立说,诊断又演讲,还开办特殊儿童矫正学校,写下长篇大论,力证都是病态的无良父母,对孩子冷若冰霜视而不见,因此引发了孩子的自闭症。但是,但是,他同样继承了精神分析法的优良传统,自由心证,他觉得患者应该是那么样,那就应该是那么样。实验?证据?要那些玩意做啥哩?
现在我们知道,Kanner犯下的错误可以说非常基础,基础到了解一点科学研究方法的人都能发觉。他从观察到的两个相关现象——患自闭症的孩子,还有冷淡的家长,直接得出因果关系论断:因为家长的冷淡,所以孩子患了自闭症。而这正是科学研究的最大忌讳。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提出父母冷淡导致孩子自闭的论点是没有问题的,但必须有证据支持,有可靠证据支持两者之间存在因果关系,而不是现象一摆,结论就有。那和“我脱了,您随意”,有什么不同吗?
显而易见的一个事实是,Kanner最早研究的11个自闭症孩子,其实是有兄弟姐妹的,并且是没有自闭症的兄弟姐妹。难道他们不都是“病态”冷淡的父母养大的吗?
并且,Kanner一开始的时候,为了确定自闭症的存在,为了和已有的儿童精神分裂症区分,得出的一个关键结论是,自闭症是余生俱有的!这没几年,咋变成是后天的了?
有人指出,Kanner之所以观察到这些父母热衷于记录和干预孩子的行为,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这些孩子的行为异于常人啊!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父母,试图记录下孩子的行为,想要找出原因,想要引导孩子做正确的行为,不正是关爱孩子的父母们做的极其正常的事情吗?否则的话,现在那些热心于行为干预的父母们,到Kanner眼里,岂不都是些心狠手辣的变态父母?
尽管学者们抱着“冰箱妈妈”不放,四处鼓噪,家长们的反弹是巨大的。家长之一的Bernard Rimland,正好是一位实验心理学家。和心理分析师们不同,实验心理学家主张要做实验,做实验才有证据,而不是拍脑袋得到证据。Bernard Rimland从自己的亲身经历出发,旁征博引,论证了自闭症最可能是一种先天性的疾病,一举打破了“冰箱妈妈”的统治局面。而Kanner,也在60年代末的时候,公开放弃了这个理论,并为自己辩护说自己原意并非如此!
至于芝加哥大学的Bruno Bettelheim教授,在他于1990年自杀身亡后,此前在矫正学校待过学生纷纷出来检举揭发,他的诸如体罚、虐待、性骚扰等等劣行不胜枚举,还被形容为一个可怕的存在。更惊爆的是,试图给他做传记的人发现,这位心理学大教授,其实根本不曾接受过任何心理学教育!!!
“冰箱妈妈”理论的历史,值得人们深思。科学还没有到达的地方,是玄学称王称霸的地方。从发现到今天,从基因到遗传,人们对自闭症的认识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对病因仍旧不清楚,也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玄学乘虚而入的第一步,就是捏造出一个病因,除了“冰箱妈妈”及其各种变身,还有疫苗,还有重金属,还有食物过敏,甚至有怪罪孩子吃得太多等等。这些所谓“病因”,其最大共同点,就是“可防可治”,而不是像基因问题那样尚属无能为力。既然“可防可治”,那就大有文章可做了:可以不注射疫苗,可以螯合排重金属,可以禁食防过敏,可以补充有益菌群,可以。。。总是有办法,并且不需要医学专业知识,人人可行。
然而“冰箱妈妈”理论的覆灭,早已预示了玄学的必然失败。在科学的光辉之下,没有玄学的任何藏身之地。自闭症的治疗,必将迎来科学胜利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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