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是“万”紫“千”红
今年清明节,是农历闰二月十五。一天的假期,还是决定回一趟牛角沟,不仅是了却一份牵挂,还为了还愿。
第一声春雷开道的雨,干脆收起温柔,畅畅快快地下了大半天。旬河的水满盈盈的,几个水库拦住了混浊,倾泻着一河青绿。坐在回桐木的班车上,窗外跃动着的,是被各式新绿装点的远山,泡桐树撑着一团淡紫的云霞闪烁其间,行至上游,乌桑树多了起来,也是紫色居多。“万”紫“千”红,忽然就明白了这个词的表达之妙——紫色应该是春天的主色调呢。
车在飞驰,干脆闭上眼睛,车厢里,崇阳话,本地话,有一句没一句的。转弯、上坡、进隧道、过桥,这条路上的风景,熟悉到可以不用去看。大岭水电站的大坝在泄洪,双龙湖的水还是满的;塘兴下面的湾,越来越有小三峡的感觉了,吊桥再往上一点,那瀑布应该很壮观的;两河关的那片天空,到底有几座桥分割,倒是从来没有细心数,一拐进沟,一草一木愈发亲切,就连空气,也格外香甜。
2.回牛角沟,我一直就是娘的亮娃
回到牛角沟,娘在厨房门外坐着,第一句话依然是吃饭了没有,我去给你做。看着娘日渐佝偻的腰身,行动不便的腿脚,不忍她劳累,却还是坦然接受——过年时娘盼着我回去给她帮忙招呼院子的客,可炒菜时她却一再推着让我上桌,说是看我忙活了这么久,不上桌子吃一口,她心里过意不去。只要娘在,回牛角沟,我一直就是娘的亮娃。
娘很要强,之前身体好的时候,经常是红白喜事的主厨,现在做上一桌子菜,腰累得疼半天,所以邻居请吃饭,她很少去,总是嫌弃父亲“人家一喊他就去了”,说自己还不了那个愿,就不想欠人家的情。
其实,娘早都把饭菜准备好了,腊肉煮熟了,切成条;粉条泡好了,掺点肥肉抓点酸辣子一炒就行;买了豆腐,黄瓜,青椒;饺子是包现成的,一煮就是。父亲在坡上砍山竹,地里栽种的黄精,秧苗有些都快半人高了,需要用这些竿子扶着。饭熟了,父亲刚好也从坡上回来,径直进屋拿了啤酒,我说想喝点儿杆儿酒,他又赶忙去舀酒,这边,娘添到锅里的水也热了,烫酒正好。
这次回来,父亲眉眼的皱纹里都带着笑意。就在节前一天,淼考研复试成绩揭晓,虽然过程很是艰辛,但终能如愿,实在是欣喜万分。娘说,父亲听到了这个消息,开心地连连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吃饭时我说要去还愿,他特意嘱托我要多敬几次,要烧高香。冉先生让娘和我一起,娘犹豫了一会儿,只说她也许了愿,每个月初一十五都在给灶神爷上香,保佑我娃。
3.还愿,是虔诚的生活
许愿还愿,娘是虔诚的信徒。记得小时候,娘初一十五都要去二队望(音)先生那儿还愿,或者是因为圈里养的猪不吃食,或者是家里谁病痛不好的,每次都是不等我们起床,娘就回来了。
牛角沟沈家院子水井旁边,有个土地庙,初一十五也有香火,要么是老庄子的人许的愿,要么是王家漕姑妈上的香。有时候,我们找猪草拾柴火路过时,也都不敢造次,恭恭敬敬的。
好多年前的清明,曾去东河微儿沟给婆婆的父亲上坟,也有祭拜的痕迹。前不久婆婆还慨叹:该学学父亲的医术, 像简单的感冒、胃疼啥的,推拿一下就行,不过她也悠悠地叹息,要自己上山挖草药,她受不了那份苦的。不管在哪里,能把自己活成一方先生,永恒在这片天地间,不是仅靠吃苦,就可以的。
开车从小河还愿回来,走到沙沟口下面转弯处,也有香火,不知道是哪方先生,护佑着从这里路过的人们——当时进桐木,车少路长,每步行于此,就折树枝为香,立于路边崖壁,竟然腿脚不困不疼,颇为神奇。
4.“七零后”的牛角沟
清明节当天,父亲的劳作继续,这次是去杉树林里间苗。退耕还林的三块地,杉树早已成林,小一点的杉树笔直修长,截成几段,可以做横杆,能省不少力气。
牛角沟里,老庄子和沈家两个院子,王家漕独庄子里的人,都已经搬走了。有的在河对面盖起了楼房,有的去了大城市,安家落户。许是前两天下雨的缘故吧,干涸许久的山涧,竟然是水声潺潺,吃完早饭,便沿水声,顺青石阶,朝沟里头走。
阴半边的坡地,我参加工作时不久父亲在秧田里育的苗,移栽过来的树,早和山林连成一片。林间有鸟儿嬉戏欢唱,听声音,一定是油绿羽毛花脸的画眉,还有褐白色花纹的小山雀。阳半边的梯地坎,被留守在牛角沟的“七零后”归置的很整齐,父亲把自留地的几个坎都种成中药材,白芨,黄精都有。白芨刚冒出头;黄精出的秧子,粗的有大姆指头那么大,细的也有筷子粗细,粉粉嫩嫩,脆生生的。还有一个坎的油菜,花开得正旺;剩了些空地,也都平整好了,还起了垄。
站在表叔家的长满杂草院坝边,俯瞰沟口的新屋,那个盛满儿时记忆的天井院子啊,早已不再是梦中的样子。山涧坎边的小路蜿蜒,儿时,伙伴们一起上山进沟打野,清朗的笑声也和鸟鸣声一样,在山谷间回荡;成年后,上老庄,到沈家院子,还有珍姑家,被长辈们当贵客,推着坐上席,趁着月光或打着手电、火把回屋,走出老远了,院坝边上“过细点儿——”还在看着,望着。那悠长悠长的挂牵,穿过四季,带着沟脑上那棵桂花的馥郁,如烟似雾,在空气里氤氲开来。
沟里水井处,有几棵高大的椿树,一群鸟在树枝上飞来飞去的,叫着跳着,格外欢畅,丝毫不管我的闯入。用手机镜头拉近,再拉近——看它们,是清明落在云间的音符,它们若有心看我,不过是山涧边的一棵小草吧。这些可爱的生灵和山林花草一起,和牛角沟的父辈们一起,在沟沟坎坎间,在高山流云上,注脚土地诗行的平平仄仄,谱写四季的旋律婉转悠扬。
朝回走的时候,正碰上父亲扛着一捆锯得很整齐的杉树杆子,朝坎头走。我跟在后面,照例到父亲给自己修好的墓地去看看,靠山坎上栽的树苗活得很旺,网上买了些花籽,娘种了些在旁边的空地上。
父亲过了七十岁后,就开始张罗着给自己修墓地,历经寒暑,前后花了一年多时间,就在他栽种的那些白芨、黄精梯地坎头。水泥灌浆砌得很结实,还用钢筋水泥抹了水平。离得不远,在我家院坝一抬头,就能看得见。
起初,对父亲的这种做法颇有些不理解,后来,每次回屋,都会不由自主地去看看,走走,再出发时,步履匆匆间,多了力量和勇气,多了淡定和从容。
5.清明,原来不只是一个节气牛角沟
这次回来,院子里比以前还热闹了不少。上幼儿园的洋洋,刚学会走路的罗小宁,还有能咿咿呀呀交流的小妮子,年轻的妈妈们带着孩子,实在是烦了,就朝婆婆们怀里一塞,去坡上扳春芽挖小蒜去了。剩下老的,小的,前面叮叮咚咚地跑,后面哒哒哒哒的跟着;咿咿呀呀地说不到一会儿,就开始哼哼唧唧吵开了……
“回来哦,娃要吃奶了——”表姑那一嗓子,一点不减当年。人人都有手机的时代,这样的喊叫,亲切,邈远。
在回城的路上,和冉先生絮叨,今天婆婆还好,没有打电话喊叫。至少明天,可以不用还愿般的忙里偷闲了……
车窗外,草木正葳蕤,水清山更明,清明,原来不只是一个节气,还是一种生命状态,万物生长的自然状态。在生长的时节去追念,审视,思考,关于生死,消长,得失等生命哲学,以清心明目,反璞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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