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读书之路是山道十八弯,崎岖又曲折。父亲书念得太少,对于读书,只膜拜学校教育,固执地认为读好圣贤书就是念好课本。
乡下,无论现在还是过去,纸质读物少之又少,可读的书更是凤毛麟角。待我能断文识字时,堂哥们的寒暑假作业、课本就成了我的课外读物,我总是先睹为快,诗歌、故事耳熟能详,苦恼的是,待我自己的作业、课本到手,就少了许多兴趣,很厌烦那些内容,总是千遍一律,年年一个样。
孩子之间倒是传些小人书。那个中午放学,我抱了一本可爱的小人书,折进油菜花开遍的田野间,趴在狭窄的田埂上,埋头“苦读”,不知啥时,父亲走了过来,喊了一声,“小丫头,放学不回家,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并不大,只是田野太静,我的脑袋嗡了一下,吓傻了,慌忙跳起,撒腿就跑。
漫无边际的黄色花海啊,湛蓝的天,寂静的田野,还有我,父亲的“吼声”,那场景像一幅绮丽的画卷,时常从脑海中蹦出。
那时的乡下,风光多么撩人。油菜花,花团簇锦,铺满地;白云高高地卧在头顶。小小的我穿行在花海中,晃着脑袋,像画中漫游的趣味小点。想想现在的人们为了看花,竟千里迢迢,远赴婺源;而近处的响水涧赏花一日游,年年人扎堆,拍照、发朋友圈,不亦乐乎。我也曾赶那热闹。但见花丛稀稀拉拉,也不深,无法打动我。想想童年那花海啊,辽阔无边,置身其中,物我两忘,犹似“云深不知处,只在花海中”。每每追忆那美妙的童年、趣味小人书,欣喜、憧憬立刻涌上心头,却再也无处可寻。倒很纳闷,父亲怎么那么神通广大,竟将藏匿在花海深处的我,不费吹灰之力,揪了出来。曾经的困惑、苦恼和带着小人书东躲西藏的日子早已悄悄走进岁月深处。
只是那没有书的童年曾是多么地荒芜,所幸乡下孩子多,家家三五成群,打闹、追逐、哭闹、带娃,日子被填得满满的。金色童年、旖旎时光,在“老鹰捉小鸡、七姊妹”游戏的嬉笑、翻腾、奔跑中轻轻滑过。
年龄见长,我的胆子壮大了起来,各种杂书、闲书也敢私藏进书包,竟日日安然无恙,没有“东窗事发”。我还吃起了“豹子胆”。父亲在堂前做木活,我竟敢把英语课本放在桌上面装点门面,私底下却在读《故事会》,翻页时,瞄瞄父亲,趁他不注意,抬起课本,迅速翻一页。几番下来,心里正庆幸自己的鬼把戏没被识破,父亲“闯”了进来,拂掉书,“杂书毒草”跌落在地,他绷著脸、瞪着眼,二话没说,从门拐里拿出锄头,塞进我手里,把我推出屋,叫我去锄豆子。
初夏的风,浸满花香,撩拨着乡野,迷人的日子,我却抹着泪、扛着锄头,心里委屈、愤懑,又无可奈何。田埂上的豆苗长势喜人,让人欢愉,可杂草更旺。我闷声不响锄着草,腰酸背痛,磨蹭着又不敢回家。
那个年代,物质匮乏,精神更是贫瘠,能遇到“杂书毒草”也比遇见流星还难,更别奢望能拥有名著读物了。语文课上倒是常常背诵某某文章出自某某选集、节选何处,可那些选集,在我们眼里就是天外之物,长成啥样,只可遥想、无缘触及,更别说品味那书中的妙处和好来。
我上高中的小镇上就见不到一家卖“闲书、杂书”的书店,名副其实的新华书店,也是灰头土脸,只卖钢笔、墨水等零散的文具。
人人无书可读的年代,人人不去读“书”。埋头做好习题、成绩出色的孩子就被称之为“读书人”。试问我身边那些孩子又有几人会阅读,我也不会。
在我身边,倒觉得做泥瓦匠的堂哥会读书。清晨,但见他拎着一本破书钻进茅房,很久也出不来,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缺头断尾的《今古传奇》,什么卧龙生、诸葛青云,书页都脏兮兮的,摸着磨手,散着霉味。凑近书页看,眼睛干涩,喉咙发痒,鼻子难受,整个脸像被毒气熏过。书的怪味让人无法忍受,可是书中的武侠高人、白衣少年,款款深情地走来,让人欲罢不能。最可恨的是那些缺头断尾的连载故事,恩怨情仇,正是引人入胜之时,还被撕去几页,错过精彩片段,仇家、深爱的人,成了一个个谜团,让人不痛不痒,很难受。
大弟小,竟也囫囵吞枣,胡乱看起武侠来,一本《七剑下天山》上,破烂不堪,他却坐在门口津津有味地读,我朝他喊父亲回来了,吓得他把书火速送到我房间“藏”了起来。我大了,父亲不再与我为“敌”,矛头却直指大弟。那本黄颜色、乱糟糟的《七剑下天山》上,也把我迷住,我却怎么也弄不到它的中和下。没法读完的江湖侠客情、武界道义,让日子混杂着无味、忐忑,失魂落魄。
待日子好起来时,街上各色书店也是遍地开花,想读书,随处可得。我再也不用读那些脏兮兮的旧书了,再也不会让眼、鼻、嘴巴遭受那种“怪味”了,可让我哭笑不得的是,女儿偏偏还贪图便宜,竟把旧书摊的书往家里拎,我只好把书拿到阳光下暴晒,还被她嗤之以鼻。
炎炎夏日,人家给衣服晒霉,我却晒书,成了笑柄。我对书这般挑剔,不像爱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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