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前些年我租住在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农村小四合院里,我住北屋。有一年春天,西屋搬进来一家三口。两口子一看就是南方人。男人黑黑的,体型瘦小,女人皮肤白皙,脸上有几颗雀斑。夫妻俩年龄都不大,也就二十岁出头,他们的儿子刚满周岁,走路还不稳,需要大人牵着一只手。
男人承包了附近工厂的一个什么工程,具体做什么不太清楚,是高空作业,每天他和他的五六个工友(一起从南方来的)下班回来时,满身满脸油污灰尘,个个像小鬼。女人说,他们一起从南方来,里面还有他的小叔子,每人每天能赚六百块。
女人个头不高,不过很能干,不但要照看孩子,而且还负责给老公及其工友七八口人做晚餐(早餐、午餐他们在外面吃),每天还要洗一大盆脏衣服。去超市买菜或做家务的时候,她把宝宝捆在背上,空出的双手搬搬抗抗、洗洗刷刷,什么都不耽误。
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从微笑示好到点头打招呼,大家慢慢熟悉了。女人空下来时经常抱着孩子来找我聊天。她的普通话不标准,不过正常交流没问题,我的普通话也不标准,索性就用夹杂着山东口音的普通话和她交流。
她并不健谈,经常我问一句,她答一句,有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就陷入沉默。奇怪的是,即使我们谁都不说话,也并没感觉到尴尬。她的眼睛乌黑明亮,是那种未经世俗熏染的颜色,她看我时总是面带微笑,不是讨好也不是假装客气的笑,而是单纯善意的笑容。可能在她看来我很好相处吧,所以陷入沉默时,她就像邻家小妹一样,很松弛。
从聊天中得知,她是云南人,老公贵州人,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我问他们是新婚不久吧,她微笑着点头。我说你们还在热恋中呢,怪不得不惜几千里带着宝宝跟着老公出来。她笑着说,也是因为不愿意留在农村家里,和老人一起生活不自在。
大家慢慢熟悉了,她经常找我一块去附近的超市买菜。她背着宝宝,我空着双手,回来时我想帮她多提一些,她不肯,伸出两只手示意自己有足够力气。
女人很少有空闲时间,她经常背着宝宝洗衣服,背着宝宝摘菜、切菜,七八口人的饭不是小动静,最少也要做四五个菜。每天半下午时,她就开始准备晚餐。那天上午她洗完一大盆衣服,叹口气说真累啊,说完对我莞尔一笑。她晾了好几身男人的衣服,原来除了她一家三口的衣服,小叔子的衣服也是她洗。
“什么?你还要给小叔子洗衣服?”我诧异地问。她苦笑一下说,他每天换下来就扔给她,都习惯了。想到一个人单单看一个周岁大的孩子就很累了,还要做那么多家务。我口无遮拦地说,你只看孩子就很累了,还要给那么多人做晚餐,最多给老公洗洗衣服就得了,完全不用给他弟弟洗呀。她憨憨地笑了,没再说话。
几天后她开心地告诉我,前几天她悄悄和老公说了自己的想法,老公很支持她,转头委婉地和弟弟说了。从那后小叔子就不把脏衣服扔给她了。她说自己轻松了不少。这件事后没过几天,她小叔子就一个人回老家了。我弱弱地问,工程不是还没做完吗?心里暗暗后悔自己当初不该瞎掺和人家的家事。
女人笑笑说,他嫌弃工作又脏又累,恰好家里打来电话给他介绍个姑娘,于是毫不犹豫地回去了。
有一天上午,我正在屋子里昏天黑地的写东西,她悄悄进屋了,她说做了早餐,让我一块去吃。我推辞说不饿,其实心里在说自己很忙,而且也不愿意去蹭饭。但是她执意拉我去吃。无奈,我放下手中的键盘坐到她家的饭桌前。这个小桌是当初他们刚搬进来时房东给的,是现从阴暗的库房找来借给他们用的一张木质小方桌。我扫了一眼饭桌,桌上摆着前一晚吃剩的两半碗菜和一小碗萝卜丝咸菜,一个大大的盘子里放着几个馒头,有整个的,也有成块的。她热情地给我盛了一碗玉米粥,在我身边坐下,让着我吃。我实在不知道吃啥,也没有想吃的欲望,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喝起来。女人说,看你总是不吃早餐,还是吃点好啊。我喝完粥道谢后就溜回自己屋了。好像没吃什么,又好像吃了很多。
有一次谈到特产,她说她的家乡最美味的食物是腊肉。在她老家,过年时会杀一头猪,将其做成风干腊肉,能够吃一年。我说北方人不会做腊肉,要吃得去超市买。她说回家后给你寄点过来。又说,她家的腊肉比超市的好吃多了。
那天她看我的桌子上摆着几瓶化妆品,盯着看了很久。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她跑进我屋开心地说孩子睡着了,想给我做做脸,让我试试她的化妆品。我说你会做脸?她说刚学的,卖化妆品的人教的。架不住她的热情,我半信半疑地躺下来,她把乳液擦到我脸上开始轻轻按揉,手法还不错。原来她刚给自己买了一套化妆品,虽然不是大牌子,估计价格也不低。
那天上午一直下雨,她老公不用去上工,下午天放晴了,他们一家三口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要去逛街。临走前女人跑到我屋,让我看她的脸,问我行不行。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本来就白皙的皮肤,经过精心收拾,更显得白里透红,我竖起大拇指说,美得很呢。她咧嘴一笑雀跃地跑出屋,她老公早已抱着孩子在门口等她了。看他俩离去的背影,如果不是怀里抱着个小孩,真会以为他们是刚刚长大的孩子。
暑假时我回了趟老家,离开那天女人背着孩子送我到门口。我说过几天回来再一起玩哦。她笑笑说,好啊。
我在家临时处理了些事情,多呆了几天,回来时发现他们已经回南方了,狭窄昏暗的西屋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房东太太说,临走前女人问我叫什么,不清楚她要干什么,就没告诉她。遗憾的是,虽然相处了一个春天,我竟然没问过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电话。
后来西屋又断断续续搬进搬出几家租客,多数是天天忙着上班的夫妻,很少接触,几乎如陌路人,随着人去屋空,他们的样子也很快在我的记忆中擦除了。唯有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总时常想起那些短暂相处的日子,那顿早餐,那一长排晾晒的衣服,那个背着孩子做家务的年轻小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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