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得益于父亲当兵,我四五岁时在北京生活过一段时间,最初的幼儿园也是在北京上的。幼儿园的布局形状已完全记不起,只记得刚入学时的窘迫。小小的我在老师的带领下局促不安地站在教室最前边。老师说大家欢迎新同学,老师又说大家要帮助新同学,老师还说新同学介绍一下自己吧。所有同学地目光聚焦在我身上,他们笑容灿烂,他们笑声如银铃。我感觉他们地目光汇成一道高温聚光灯,我脑子恍惚,脸蛋通红,体温飙升。我那时甚至不知道见了叔叔阿姨需要问好,更不要说会在大家面前自我介绍了。普通话也是阻碍我开口的一大因素,那时我压根不会说普通话,我害怕自己融入不进大家,我担心大家不能接受我,我惊恐我是唯一的“异类”。我的小脑瓜上满是汗水,我憋足了气,攥紧小手,终于将自己的小名和那不知名的小村子说了出来。同学们的掌声环绕着教室飞了一圈,最终飞进我的耳朵,我也笑了,笑容同同学们一样灿烂。
我揣着小小的喜悦坐在老师给我安排的座位上。每个人一张小桌子,不过两张桌子并在一起。同桌是一名小哥哥,有点黑,有点胖,脸颊像弥勒佛,眼睛圆圆的,笑起来会变成柳叶。我把铅笔、蜡笔、钻笔刀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拿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桌子上,像是向世人展示我地珠宝。我是第一次拥有它们,铅笔亮得发光,蜡笔散发出混着蜡味儿地香气,钻笔刀可爱的如大巴车头。我正欣赏它们,同桌小哥哥伸出他肉肉的小手将我的珠宝全部收进桌斗里,然后从我腿上接过蓝色小书包挂到椅背上。他说这是老师要求的,大家都这样。我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上课后我依旧按捺不住心中得喜悦,我低头巡视斗内的珠宝,把铅笔拨过来、推过去;捏着钻笔刀的两只小耳朵把铅笔塞进去,接着疯狂地旋转它地小尾巴;拆开那盒带着淡淡香味儿的蜡笔,请出我最喜欢的蓝色,极轻极轻地点一下,于是这宝贵的蓝便印在桌面上了。我沉迷于钻笔刀的神奇,它可以在短时间把圆柱变成圆锥。我玩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竟没发现全班的目光再次聚向我这里。老师走到我身边,我举起钻过的铅笔展示给老师,笔尖是多么的尖锐,仿佛轻轻一扎,就会扎破人的手指。老师收走了我的珠宝,她把它们藏在了课桌下,我再也见不到它们了。下课后胖哥哥自然大方地走上前把珠宝抱回来交还给我,于是我和他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一学期后,我回老家了。
回到老家自然是要继续上学,那时老家还不流行幼儿园,所有的学龄前儿童,无论三岁或五岁,统一上学前班。学前班位于陈庄小学的楼前,围墙内是小学,围墙外是学前班。学前班没有专门的教师,小学的教师轮流带学前班的孩子。教室由红砖砌成,外墙糊了黄泥。教室前挂着一张黑板,中间是一个个石墩和一条条木板,这些曾经赶集用的石墩和木板搭起来便是课桌。板凳需要自带,上学时带来,放学后带走。因为教室的门形同虚设,无法上锁,板凳在放学后留在教室是极易丢失的。我带着骄傲进入这间学前班,我再次成为焦点,令其他人羡慕的焦点。那时我们流行一句歌谣,每当看到飞机时就会唱起来——飞机飞机带带我,带到北京吃好馍。而我是那个从北京来,吃过好馍的孩子。同学们围着我,我站在木匠四爷给我做的小凳子上。北京的馍可小可小的,我说,北京的馍不叫馍,叫馒头。它们可白了,比咱们的馍白十倍;它们可香了,离一百米都能闻见香味;它们可软了,跟棉花一样;它们可好吃了,我一顿能吃十个!周围的小朋友眼睛亮亮的,他们留下的口水也亮亮的。飞机再经过学前班上空时,他们唱得更加起劲了。
上音乐课,老师问有没有小朋友会唱儿歌。大家摇头,像电风扇,像拨浪鼓。我把手举得老高,好像要举到屋顶似的,于是我上台领大家唱《丢手绢》。我唱一句,大家学一句,我俨然像一位小老师了。领唱完毕,风声大作。树叶纷纷落下,树枝依次折断。树枝砸中窗户,迸出爆炸声;树枝撞上泥墙,黄泥化作粉尘,随风而去;树枝砸中屋顶,屋顶裂开一道缝,开始漏水。雨如期而至,屋顶坠下无数串大珠子,坠在一名女孩头上,她尖叫着逃开,冲向老师。大家开始失控,朝着老师一拥而上,抱大腿,拉胳膊,找妈妈。风撞开椅子顶着的门,一道闪电从乌云中劈下,它先是劈黑了门外一棵梧桐树,紧接着劈进教室。这道闪电像是紫色的龙的爪子,爪子在我们周围蜿动,爪尖游到我身边后汇起一个紫色的球。我抬起胳膊想去触碰这幻境般产生的球,它却转瞬即逝了。我的记忆也到此中止。
自然而然我上了陈庄小学。
陈庄小学在陈庄地标性建筑白马雕塑西侧,小学楼房不多,学生也不多。学校门前有一间小卖铺,小卖铺是纯木制建筑,四根立柱,两根大梁,还有数不清的木板。里面有两毛一袋的汽水、一毛钱三个还带贴纸的泡泡糖、一毛钱一袋的辣条……两毛一袋的橙子味汽水最受欢迎,那时我们没几个吃过橙子,这种味道神奇而令人向往。如若谁能买一袋,定会咬一个极其细微的小口,汽水如雨丝喷出,冲击舌头,橙子味四散开来,充斥整个口腔。这时 拿汽水的孩子变成了“大哥大,大姐大”,被一群孩子围着,央求着往自己嘴里挤一丢汽水,品尝这神奇的味道。
厕所在学校西南角,那是我最不愿去的地方。厕所由青砖水泥做墙,彩钢瓦做顶,或是因经费不足,男女厕所建在一起,仅用一墙隔开。过道皆为土路,遇见下雨顷刻化为沼泽,人们需要铺上砖头才能行走,有时水深甚至可以淹没整块砖头。香烟尚且可以随便卖,许多四五年级的同学(当时小学还没有六年级)买来半包或几根烟躲在厕所你一口我一口的吸起来,尽管被呛得眼泪直流,还要故作十分享受得样子。老师们不时会去男厕所逮吸烟得学生,逮住后只不过没收烟和火柴,再往脑袋上乎几巴掌。叫家长大多是无效的,因为大部分家长都在外打工。
零几年学校考试不如现在这么多,陈庄小学每学期只考试一次,而且只考语文和数学。受限于教室空间太小,无法在考试时将所有同学隔开,于是一部分上课调皮捣蛋的同学被安排在走廊里考试。他们以书为凳,以凳为桌。他们铅笔削得锋利,笔尾的橡皮磨得干净。他们迟迟不肯下笔,或是早早画完答案,坐在书上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得益于年级低,一年级在一楼,走廊前便是土地,考试还没结束,外边得孩子已坐立不安。他们捡起小木棍,在土地上画方、画圆、画三角;他们在地上挖小坑,再把小坑连起来;他们把彼此的“河道”挖通,形成一条贯穿南北的“运河”。结果他们被发现后又免不了几个巴掌。外边的孩子挨巴掌时我被困在一道词语接龙题上:里面——面(条)——(条件)——(件 ),我搓搓手,摸摸腿,挠挠头,揉揉下巴。我想了五分钟依旧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我想这道题一定是出错了。我拿着试卷兴高采烈地去找监考老师,我说,老师这题出错了。老师接过试卷看了一会儿,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这道题你先放着不写吧。我拿回试卷更加兴高采烈了,我竟然能发现出题人的错误!遗憾的是自那之后我再也没能发现哪位出题人出错题目。
又逢暑期,一位同事上小学的女儿报了三门文化课补习班、一门艺术课补习班;另一位同事幼儿园刚毕业的女儿报了幼小衔接班;还有一位同事上幼儿园的儿子报了智力开发课。我问同事的女儿报这么多班难道不觉得痛苦吗?她反而很释然,回答说大家都这样。我在这个年龄时却只会在地上挖坑和因为拖堂一分钟而大哭大闹呢!
癸卯年己未月乙未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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