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革面，重新做“妈”

近日，据说小儿在江南姨妈家八哥似的聒噪不休；而且主要的话题人物，是他亲爹亲娘。

“都说什么呀？”我饶有兴味地问。“说了你可别不高兴！你儿子吧，主要是检举揭发你的劣迹。不是老姐我说你，你太需要树立自己的威信了。”

——这小子居然揭发我？俺强忍住心头冒冒的火星子，云淡风轻地对老姐表明了态度。大意是，自己行得正立得直，不跟小孩子家家的一般见识。为了让老姐彻底打消顾虑，我甚至还摆出了更高的姿态，搬出“闻过则喜”，强调自己信奉的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那好，你听着。这是你儿子的原话。你最好拿支笔记下来。因为他说的第一条，就是你记性太差。”

“我妈妈忘性大！每次去机场，都要提醒她带证件！有次台风来了，她还忘了关窗！”

“我妈妈不讲卫生！让我不要用手拈菜，可我看她从厨房端盘子出来，好几次边走边吃！”

“我妈妈慢性子！每次爬南山，我跟爸爸都到了山顶，她拿着相机，爬两步，就拍两张……拍得也不好看！”

“我妈妈还会犯糊涂！开车的时候，老哼小调。有次把绿灯看成红灯，我提醒她，她一启动，绿灯又变成红灯，好在没有摄像头……”

“我妈妈做事不专心！跟我下象棋，我黑棋，她红棋，轮到她走，她用黑的吃红的。我就赢了。我跟她踢足球，她朝自己的球门踢乌龙球，还激动地说，耶，儿子，我进球了……”

说实在的，我信誓旦旦让姐姐“放话过来”的时候，是理直气壮的，而且还有点儿剑拔弩张的架势。预备着她放一句过来，我驳一句回去。最终的目的，是维护好自己的为母之尊。但儿子说的这一条条、一件件，铁证如山。听着听着，我就觉得自己矮下去，再矮下去，直矮到地板缝儿里。我想，如果不是自己主动要求老姐打住，估计小儿关于他娘的斑斑劣迹，还可以继续“无边落木，不尽长江”下去。

“你也别郁闷，”老姐说，“你儿子也说你的好，而且还拐着弯儿。比如，他说姨妈真温柔，声音真好听；然后又说，姨妈跟妈妈真像。”听到这里，不禁莞尔。就俺那沙哑的女中音，居然还能得到一个“真好听”的主观分，“子不嫌母丑”的说法果不其然啊！看来这小子人小鬼大，都学会用欲扬先抑的手法了。听到此处，俺前面被痛批的细节，统统被覆盖掉了，甚至表示“他批得好！批得对！”这么一来，自己的为母之尊，尤其是海阔天空、有容乃大的广阔胸怀，也得到了发扬光大。

其实细想想，小儿的批又哪是真“批”？若是不相干，不在乎，人才懒得说长论短呢。比如父母对儿女，常是咬牙切齿地训斥：“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不要管你了！扶不起的刘阿斗！”其实，都是“爱之深，苛之切”，恨铁不成钢的结果。末了管得最起劲儿的，还是他。看《桃之夭夭》，一直觉得笑明明够狠，郁小秋这么好个闺女，在她眼里，竟灰尘似的不入眼，非打即骂。后来，郁小秋下乡插队，她似乎也置若罔闻。可郁小秋却第一个回城了。因为连她自己也没想到，那个不拿她当回事的亲娘，会千里迢迢打通各个环节，救她于水火之中。

相似的例子还很多。比如夫妻之间、爱侣之间，也常是拿恨说爱，拿“讨厌”表示“讨喜”。也许，什么样的感情到了极致，就到了反面。只有反着说，才能尽抒胸臆？

英语中有个句子：Love me, love my dog．译文是“爱屋及乌”。现在看来，也可以理解成，爱到了极致，便忘了是非美丑，把优点、缺点一并怜惜爱护。跟那正话反说，都是一个道理。

这么一想，自己倒有些愧意了。小儿揭他娘的老底，自然是心中有娘。但他娘呢，对儿子实在不用心，基本放养。心血来潮了，会查查儿子的试卷，考考他的《三字经》，然后大放厥词：“怎么这么粗心！这分丢得没道理！”“三字经背了这么久，怎么还把‘教五子，名俱扬’漏了？！”可对自己实在放任自流。身教，从来胜于言教。若是自个儿行端立正，小儿至于那么振振有词？！比如，他常常辩称：“妈妈犯糊涂，我当然也犯糊涂！妈妈不专心，我当然也粗心！我是她生的嘛！”

前不久，朋友推荐我看一本书，名字叫《爱让我们彼此成长》。暂未找来读，却对这个书名很有好感。无论如何，儿子，也许妈妈劣迹斑斑，但妈妈已经认真记下你的原话。你不曾要求妈妈洗心革面，重新做“妈”。但妈妈向你保证，妈妈会和你一起，在彼此的关注中，共同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