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父亲
丘豸
我读过不少关于父亲的文章,其中不乏把父亲描写得如何高大伟岸、威严无比的。这倒和我小时候的感觉颇为吻合,那时在我眼中,父亲就是这样的形象。
父亲是生产队的保管员,年年都会被评上劳模,戴上大红花,到县里开会领奖。父亲的严厉是让我极其畏惧的,我从不敢在父亲面前放肆一点。不过有一回我还真激怒了他,那是一天中午,妈妈让我到队里仓库找父亲回家吃中饭。父亲正在仓库里忙着整理农具,等待中我瞧见在靠墙的农具架上有几包火柴,其中有几盒散落在外面,我的眼里不由得发起亮光,那时我的火柴枪正缺少弹药呢!于是趁父亲不注意,我就悄悄地藏在衣兜里两盒。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可是下午就被细心的父亲发现了,结果让我亲自体验一回“屁股木板烧”的滋味。
随着年龄的长大,我对父亲的印象也在悄悄的改变。我渐渐发现父亲并不是那么神奇,而比父亲神奇的人比比皆是,诸如生产队长和村上的干部们,个个都比父亲有权说得算,都可以指手画脚地让父亲干这干那。至于那些偶尔从上面光顾的大官们,一个个衣着光鲜,更是神奇了得。我就亲眼看见过他们从仓库里拿走粉条、地瓜等农副产品。父亲虽然是百般地不愿意,也是全然无奈、毫无办法。
随着我的长高,我发现父亲也并不高大,又有些瘦,在人群中得算是比较矮小的那类,我完全有希望在两三年内就能超越他。尤其是最不能让我理解的是父亲对工作的执着认真劲,几乎把生产队当成了家,白天长在生产队里不说,晚上还经常把一些如麻袋、簸箕等农具带回家来修补,而对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如此上心过。我上三年级了,央求他给我买只钢笔都没有答应我,说什么我哥哥的钢笔都是自己赚钱买的,害得我和小伙伴每到星期天都要去上山里挖草药。
那年,我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住在了学校。每月回家时,我都要去队里的仓库看看父亲。其实这么说实在有些违心,看父亲只不过是个借口,更吸引我的而是仓库里那一摞摞报纸。那时我已爱上了阅读,可当时没有钱买书可读,这样可以免费阅读的机会我怎忍心错过。每次我都是不厌其烦地把带有文艺副刊的报纸一张张地挑拣出来,然后坐在仓库门前的台阶上,慢慢阅读。父亲倒是从没有干涉过我,而且我常常发现父亲看我读报的眼神里流露出无比的喜悦。遇到特别喜欢的文章我有些爱不释手,但是想带回家是不可能的,当年挨屁股板的滋味至今仍记忆犹新呢。父亲好像看出我的心思,竟意外地同意了,但告诉我一定要把每次带走报纸的张数按日期记在给我预备好的本子上。当时太出乎我的预料了!根本没想到父亲会如此通融,那一刻我高兴得心花怒放,真想喊老爸一声万岁。我没去想父亲这么做的用意,一边挑拣,一边连连应诺。后来到了年终才知道,父亲把我每次拿走报纸的分数累加起来,再从报纸堆里数出相同的份数秤了分量记在我家在生产队的往来帐上。其实生产队订的报纸在没有入库之前就已经损耗很多,被社员拿回家包酱块、糊墙等什么用的,哪有上过帐的,而我的父亲却从来没有带回一张报纸。
1982 年农村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分队前夕,有的人心存私念,领取农具借故不还,想留下将来自己用。父亲都凭账目一一索回,让很多人不高兴。生产队副队长私下跟父亲说可以寻机拿回家一些有用的农具,两人平分将来分地后自家留着用,父亲一口回绝了他。为此副队长非常恼火,竟煽动几个年轻人来抄家,结果把我家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什么也没找到,最后只在我家的墙壁上发现了那根父亲为队里缝补麻袋用的穿针,那帮人悻悻而去。全家人都很气愤,只有父亲是一脸的平和,我看到了父亲心底无私的宽容。
父亲六十岁那年,镇上有人来村里开酒厂,老板来家里请父亲去给当保管,父亲借故年高推辞再三,老板仍执意相请,说不用干活,只要给经管一下东西就行。父亲问他,我们又不认识,你怎么就这么相信了我?老板说,你当了二十多年的生产队保管,这就是最好的名片啊!
去年九月,83岁的父亲在睡梦中安然离世,面容是及其的安详,没流露出半点的牵挂与不舍。在物欲横流的今天, 我说出父亲的故事,有人听了会不能理解,甚至根本不会相信。
我时常在广播电视中听到有些贪官因腐败而落马时,我就会想起我的老父亲,和那些巨贪们相比,父亲小的连芝麻都不是,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粒微尘。可在我的心目中,这粒微尘就像一盏灯塔,虽不那么耀眼明亮,却足可以照亮我前行的路,扎扎实实地走好人生每一步,而不至于迷蒙和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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