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那天晚上，我坐在窗前看电影——《完美世界》。屏幕中，男主人公布奇和狱友成功越狱了。窗外，楼下的婆媳又开始吵架，“我给你们生了儿子，你们不感激还把我一脚踢走！丧良心！”“你当的是什么妈？你管过孩子吗？”

我拉上两层窗帘，把音量调大，“不给糖果就捣蛋！”影片中的孩子们开心地过万圣节，小主人公菲利浦很想加入他们，却因为全家是耶和华见证人而无法如愿。就在那个晚上，菲利浦被布奇劫持为人质。在逃亡的过程中，菲利浦和布奇越来越像父子。布奇教菲利浦什么叫独立，告诉他他有权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教他开车，甚至教他开枪；他也告诉菲利浦自己的追寻：阿拉斯加、福特汽车、父亲的明信片……

在菲利普面前的布奇，简直是一个完美的父亲。他看重亲情，注意保护孩子的童年，他赞赏为保护家人而舍弃汽车的路人是好男人，对那个打骂反应迟钝的孩子的黑人父亲愤怒至极，甚至用枪指着他的脑袋，只为让他对那个孩子说“我爱你”。菲利浦误以为布奇会伤害黑人父亲，竟向他开了一枪，然后把枪扔进水井里并逃走了。但布奇没有怨恨菲利浦，反而找到他，并向他解释，“我只杀过两个人，一个伤害了我妈妈，一个伤害了你”。终于，菲利普原谅了布奇，但这时，他们被警察包围了。

这时，手环震动起来，提醒我有表弟的来电，“我跟我爸又吵架了！”“这回又是什么事？”我点下暂停键。

“晚饭时我说起跟朋友聚会的事，说到我给朋友倒酒时，开玩笑说是‘卑鄙下流’，其实是指酒沿着酒杯壁往下流，我们经常开这样的玩笑。我爸就开始说我：不注意老师形象，把俗气当有趣，没有高尚的情操……我说老师只是一个饭碗，老师也是普通人，凭什么我当了老师就得跟别人不一样？！我爸就炸了！说我误人子弟，最后要误国误民！我就说他不是个好爸爸，一辈子只知道摆着家长的架子，封建思想，食古不化，新时代了，还没有一点民主平等的新思想……”

“你也当爸爸了，你跟你的儿子是怎么相处的？”我截住他的话头。“起码要互相尊重啊！我从来不会这样跟我儿子说话！我们之间就像朋友一样！”表弟还是怨气冲天。

“那你儿子认为你是个完美的爸爸吗？”我思索了许久，轻轻问道。“怎么会完美呢？总归有些地方不够好啊！儿子有时候也向我提意见的。”电话那端的声音似乎低了一些，但还是闷闷的，“可是儿子向我提意见，我总是虚心接受的啊，我爸为什么不能虚心接受我的意见？！”

拎着手机，看着电视屏幕上的布奇，他正拿出父亲给他的明信片，我突然想到警察局长对布奇父亲的描述——“那是一个惯犯”，“对于这种家庭的孩子，呆在看守所绝对不会比呆在家里差”，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知道你爸跟你爷爷是怎么相处的吗？”我这样问表弟。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我爸当红卫兵时造了爷爷的反，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好。”表弟感慨起来，“可是有一次我爸说很后悔，很后悔一直没有好好跟爷爷说说话……”

“是啊，你爸也对我说过这些，他叫我要珍惜。他说，年轻时总觉得父亲不可理喻，又封建又大男子主义，打老婆打孩子，老是喝醉酒，话又多，村上人都叫他‘倒不空的夜壶’……可是到父亲不在以后，他才觉得不管父亲怎么不对，他活着就好。他多想还能再喊一声‘爹爹’，哪怕再挨几顿打骂都行。”

“你说的是有道理，但我爷爷只念过两年书，我爸好歹是个知识分子，怎么能这么顽固不化？”表弟又嚷嚷起来，“这个家反正我是呆不下去了！白天上班累死累活，回家还要听他上纲上线，我也是人，没有神仙那么完美！”

“你说你不是神仙，那你爸也不是神仙啊！你爸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也有缺点。他也许不理解你，不尊重你，不认同你的价值观，不支持你的某些追求，但他爱你的心是最真的，而且他一直在为这个家庭努力着……”我试图表达出自己对于亲情的理解，“完美的人从来就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但我们都有追求完美的权利，这个过程是最动人的。”

结束通话，电影已进入尾声：身中两枪的布奇躺在绿色的草地上。草地的另一边，小小的菲利浦跟着母亲渐渐远去。灿烂的阳光照在布奇鲜血淋漓的身躯上，他闭着双眼，抖动的眼皮始终没有睁开，也许，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也许，他已经到达阿拉斯加——他心中的完美世界。

窗外，婆媳的吵闹已经停止，有孩子在“咯咯”地笑着，我在心里发问：完美的世界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