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水里竟有一只靴子?显然是有人一不小心踩斜了石板,并且一脚踏进了河里,无耐淤泥粘稠,怎么用力,只拔出了脚,却是把靴子留在了江里。
为什么不像捕快们那样趴下身把靴子捞起来?是怕被人瞧见了丢人现眼?一不小心而已,有什么好丢人的,而且靴子可不便宜啊!普通人家怕是连鞋都不舍得买,怎么会舍得把靴子扔在这里?再说光着脚是怎么回去的?那么是……捕快们眼睛发亮,全都觉得破案在即了。可是他们似乎也忘了,洛州城这么多人,没有疑凶,这靴子就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难不成让全城的成年男人一个个的试过?
许言倒是很镇定,仿佛一切都在她预想之中,她甚至绕着靴子转了一圈才定住脚步,问:“周大人,眼熟吗?”
周沐点点头,表示他也觉得靴子眼熟,或者说在调查过程中几次三番出现靴子,他不得不想到那个人罢了,不管靴子的主人是凶手还是目击者,循例总是要见一见问一问的,所以周沐很快就安排好现场,与许言、武奔和罗敏三人去见靴子的主人。
与人群拉开一段距离后,许言叫住大踏步向前的罗敏,在她耳边叮咛了几句,才高声对武奔说:“武捕头,借一步说话。”
武奔一愣,想不明白许言有什么话是要和他私下说的,周沐也不解地回头看了这两人一眼,刚要问为什么,却被罗敏拖着往前走去。
许言退到一处树荫下站定,武奔站在她对面,正好就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
“武捕头是青宁县人?”
虽然不知道许言为什么这么问,武奔还是点了点头。其实他也算不上是青宁人,他父母早逝,流浪至此,在青宁遇到好心人,就在那里扎根了。
许言瞥了眼周沐,他几次三番回头看,大约对自己叫住武奔虽有疑问,却也有几分了然吧,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问:“武大嫂过世有两三年了吧?”
武奔的妻子早几年前得了重病,虽四处求医,仍旧回天乏力,记得那时候武奔还是向许崇道借了下葬的钱,对这位武大嫂许言并没什么印象,记忆中好像吃过她做过的甜甜的糕点。
“是。”
“你与赵青是自小就认识的?”许言一直保持着一个侧脸对着武奔的姿势,逼问一个熟悉的人,她心里有一些负疚感。
许言直截了当地问,武奔也没有遮遮掩掩,立刻回答说:“是邻居。”
许言抬头看了眼太阳,又说:“你既然知道有人会指指点点,又何必一定要去帮她呢?”
罗敏跟了武奔一整天,他几乎是一直都在忙公务,有时候是在衙门,有时候是在街上,因码头力工与工头闹事,他还带着捕头去码头抓了好几个人回来,公务相当繁忙。到了天擦黑,他去敲开了赵青的大门,递上一包东西,赵青并未推辞,接过东西后拉开门把武奔让了进去,过不到一时半刻,武奔就又从赵青住处出来,回了自己家,片刻后屋里的灯熄了,该是睡了。
武奔并不答话,只是用力握紧了腰刀的刀柄。他对赵青是有情谊在的,他孤身一人怎么都能过得下去,可一个弱女子又带着个孩子可就没那么容易。
“你倒是不怕流言蜚语,可有没有想过赵青怕不怕?”许言说完这句话后,迅速转换了话题,说了句题外话,“你还教过我打绳结。”
武奔并不是唯一一个进入许言视野之中的嫌犯——他经常出入丁家、对丁家和丁家人都很熟悉、对洛州城各条街道也了如指掌、他体魄强健背起一个人来也能健步如飞、他会打各种各样的绳结能熟练使用绳子……最重要的,丁家那双靴子是制式官靴,从泥水里拔出来的那一只也是,洛州府的捕头捕快配发的就是这种官靴。但是许言找不到武奔的作案理由,她更不愿意相信这个人是真正的凶手,怀疑一个人容易,排除一个人的嫌疑却很难。
不知是因为许言话化外都透露出念旧情的意思,还是因为她不再追究自己和赵青的关系,总之武奔偷偷吁了口气,“是,小姐聪明,一学就会。”
“武大哥。”许言换了个称呼,说:“认得那只靴子吧?”
武奔犹豫着摇了摇头。
许言却从他眼里读到了“认得”两个字,她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和盘托出,武奔是捕头,所有对付嫌犯的手段他都了如指掌,用手段只能激起武奔的反抗心态,“那日,力工们因何闹事?”
武奔眼里闪过疑惑,许言到底要问什么?不过他还是老实回答,说:“因为工钱!近日到港的货船增多,码头的力工们不分黑白地干活,已经累倒了好几个人,可工头们却以船东货主未结算工钱为由,一直压着不发钱。按力工们行规,工钱是一日一结的,力工们辛苦,靠力气吃饭,一天不发工钱,一天就没饭吃,这都五六天没发工钱了,所以才闹了起来。”
武奔也是穷苦出身,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苦处,他把几个欠钱的工头和货主带回衙门,一边讲大道理,一边威逼恐吓,最终半威胁半强迫地要求货主、工头的家人们带着钱到衙门接人,只要有一个人开了立即付款的头,其他欠钱的人都纷纷凑钱还债。
“武大哥是个好捕头。”
“不敢,身在其位,当谋其事。”
“可武大哥为什么为那些个小偷们撑起了保护伞?”许言敲下重锤。
武奔猛然抬头,盯视着许言,原来她留他下来是为了这件事,说赵青不过是放松他的警惕,可是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武奔不解,也不知道她了解到什么程度,更不知自己该承认还是否认。可武奔又了解许言,知道她善于揣测他人心思,哪怕只漏出一丝一毫的表情,她都能顺藤摸瓜,不由得胆怯了几分。“我……”
许言差罗敏去跟武奔,当然是因为罗敏轻功好,可以做到无声无息的跟踪,也是因为罗敏身兼了江湖人和官府人的双重身份,对城中各色人等都有了解。那日午后,武奔躲开人群,到了码头附近一处荒地,与一个陌生男人见面,这陌生男人一直朝武奔点头哈腰,还递上一包东西,武奔虽皱眉甚至露出厌弃的表情,但还是接过那包东西之后才挥手让陌生男人离开。
陌生男人是朝着罗敏藏身的方向离开的,所以罗敏看的清楚,一眼就认出他就是城中小偷们的头儿洪三。早年前他就是个独行小偷,算不上大盗,却有些功夫,刚到洛州时想在小偷行当里扬名立万,竟然偷到朝中忠臣的府上,一时间全城通缉,最后是在他夜遁的路上,被统领府的官兵们逮了个正着,抓他的人就是易慎行。洪三儿在大牢的那几年也没闲着,竟然拉起了个偷儿的帮派,自封帮主,做尽了偷鸡摸狗的事,倒是不敢再碰大户人家,所以虽扰得百姓不宁,可被偷的人不到官府报案,官府也没法抓人。就这样洪三儿的势力越来越多,全城的盗、窃、丐、赌,乃至于娼妓、恶棍等下九流都在他控制之下,这些人想要在洛州混下去,都要拜他这个大码头。
罗敏说这件事的时候只是惊诧,许言却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其中的诀窍,洪三之所以能够逍遥法外,不是因为官府不能抓他,而是根本就不想抓他。武奔掌握着衙门的信息,必要时会提供给洪三,让他们蛰伏着日子,洪三也听命于武奔,何时该偷、何时不该偷、何人能够、何人不能偷、何时又该把虾兵蟹将送进牢里等等。
“洪三给了你多少钱?”许言又问,她看到罗敏和周沐已经停下脚步在等他们了,还是尽快结束这场对话吧。
武奔耷拉着脑袋,说了个数字,这几乎是他在洛州府衙这些年收入的总额了,这么大的一笔银子,无怪就连武奔这种衙门里的“好人”都受不了诱惑。
但是许言也知道,这些钱武奔当成就分给了手下的捕快们,剩下的也在当晚转交给了赵青,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生活又极其简朴,“你要这些钱做什么?”
“十小姐,不瞒你说,真要把这些人都抓起来,别说洛州府的大牢,就是整个州府各县的牢房都加起来,也装不下,可若是不抓任由他们四处偷盗抢掠,又实在是……”武奔咬了咬牙,来了个和盘托出,“许大人只知道管束平民,从来不管这种小偷小摸的事,可我总要想办法约束这些人,我管束着他们,不许偷高官、不许偷婴孩、不许买卖妇女、不许十岁以下的孩子偷抢……这,这总是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事来。”
十小姐!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她了。许言有些恍惚,不过她也不至于连武奔这样做的弊端都想不明白,“哪怕是受到约束的恶还是恶!你不许他们偷高官,他们必会去偷平民,平民日子艰难,失盗的钱财或许是救命钱、或许是吃饭钱,这么做岂不是间接害死人命吗?何况你根本就不可能永远约束他们。”
狼崽子是养不熟的,总有一天会反噬主人!
武奔也发现洪三儿越来越难管,可他上了这条贼船就下不来了,为此他也夜夜难眠,只能是带着兄弟们天天巡城。
“这件事我不会告知周大人,但周大人不是我父亲,他有能力治理地方,早晚会发现这件事。”对武奔有些话不必要说得太清楚,对案子许言却要问清楚,“是你杀的人吗?”
“不是!”武奔顿了顿,又说:“赵青母亲对我有一饭之恩,我不能不报恩,但这件事若真的与她有关,我会亲手把她带回衙门。”武奔不笨,又全程参与了案件的调查,不能不对赵青有所怀疑,只是他不想承认罢了。
“好!我信你!”许言眼神清亮,一丝一毫的犹疑都没有,“赵大哥去找那双靴子的主人吧。”
听着空调外机声、狗叫声、鞭炮声,老猫的思路被吓得掉地上,捡起来,又掉地上,又捡起来……反复中……
前一章:悬疑丨朱颜改 第9章 溺亡
后一章:悬疑丨朱颜改 第11章 良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