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联冲到了梧桐树底下，一双有些畏惧的眼睛朝天上撇了一眼，身子便下意识地退到树影深处。他不断扑腾着前胸和后背白色衬衫，鼻腔呼出的深沉气息里混着汗水的的味道，脸上露出的愉悦表情如浪潮，一时淹没了他先前脑海中想要表达的千言万语。
小智对他特意叫住自己又不搭理人的行为感到不舒服，于是调侃小联说：“又给别人干活啦？都快累成狗了。”
“哪有？我只是找了一会儿作业本，然后出来就看不见你的身影了。”
小智听了有些惊异，不过随即他又明白了。没有谁会认为自己回家后会不写作业的，没有谁会不担心爸妈教训他的，至于后来真没写作业，那都是意外，并且总能找到心安理得的理由。
小智鄙视了小联一眼，正眼就望向了铺着红绿板砖的漫长街道，没有理会小联。他从未享受过不写作业的无忧无虑的时光，也从未体会过成绩垫底依旧安然无恙的状况。此刻，他有种不甘心的念头升起，为此深深地讨厌起不肯自食其力的小联。不过，碍于他对人一味讨好示弱的态度，也不好意思成为伤害他的始作俑者。
“你怎么不和我说话？你看，我浑身是汗，跑了多远才找到你啊。”小联指了指身上，一脸的委屈。
小智果真有些内疚了，强行咽下一些少量的唾液后，才说：“那谢谢你来找我！”只是说完眼睛出神地望着小联，思索着还要说些什么，只是脑中一片空白。一片梧桐叶飘落，在荫影与阳光中交织出现，那一刻，小智觉得非常美。
“好啦！走吧！我其实就想和你一起走！”小联很轻松地甩着壮实的胳膊，厚实的书包在背上一颤一颤的，完全沉浸在走路中。
在小智眼里，这一反他平日在同学面前的常态。一路上，经过了大草坪，公安局，走过了视野开阔的桥，人来人往的路上，总是小智主动避让行人。小联则昂首阔步、四目张望周边的风光。小智很反感，他做不到如平日一样内心悠然自得。多少次，他都想突然超到小联前头，给他一个震惊不已的背影，让他反省为何举止不一，为何在他眼前这么嚣张。不过，遗憾的是他看见了不远处自家巷子的转角处。他内心感叹刚才一路的时间过得飞快，可惜浪费在了对小联的厌恶中，他竟没有投入到美好的自我幻想里。
“你家的猫应该被扔了。”听起来，小联的声音有些刺耳。
“嗯？没有吧！我爸妈有时候很仁慈的。”小智声音低沉地说道。
“我爸经常叫我帮他杀鸡，我看着血从脖颈流出，最后一滴一滴击打在碗中的血浆里，我眼睁睁看着可爱温顺的鸡，不断抽搐着挣扎死去。”小联脸上露出一股戾气。
“你似乎并不害怕。”
“前几次我很害怕，我说不想杀，可我爸教训我没有男子汉的气概。没办法，我只有咬着牙杀，后来就习惯了。”
这让小智对他的想法有了些改观。
“爸妈就是这样，多扔你几次猫，习以为常后，你就不会这样闷闷不乐了。”小联接着说。
这句话刺痛到了小智。“你胡说！”说完，小智就跑进了巷子。
幽深的小巷不见阳光，眼前的所见尽是一片灰白色。坚硬的灰白色水泥路面，小智跑在地面上发出铿锵的声音，左边伫立的灰白色砖墙在他眼睛的余光里如影子倏然而过。右边坐落着一排阴暗潮湿的低矮的房屋，有卖面条的，还有便利店。有许多光着膀子坐在门口，背对着屋内阴沉沉的背景，面无表情地望着对面的高墙以及偶尔往来的行人。有个老大爷向小智喊了声：“小智，赶不上饭，过来吃碗面。”小智没怎么注意，也来不及回答，径直冲到家里。
奶奶正在厨房里炒最后一道菜，白色如雾一样的油烟从锅里源源不断地升起，她的眼中一片混沌，脑中始终盘踞着早晨小猫被小智爸妈带走的事。“多么可怜的小猫！多么伤心的小智！”一上午，她就在这悲悲切切的感受中度过，以至于在拖地板、洗衣服和做琐事时，嘴里仍然念念有词，重复地表达着伤心、焦虑和不满。
她翻炒着锅中的芹菜，锅铲摩擦着铁锅，持续地发出类似催眠的声音。火正旺，把沾了油的青椒皮煎成了灰白色，刺激的气味涌入小智奶奶鼻腔，等她意识到时，她就已经咳嗽不止、涕泪纵横了，在断断续续的咳嗽间隙，她不禁骂着：“连辣椒也要害我！连辣椒也要害我！”
难受一阵后，她眨着泪水朦胧的眼睛，望着厨房里的一切，一明一暗的光刺激着她的头脑。最后，她才清醒地回到现实当中来，一时没有了抱怨和忧虑。
她把可口菜盛好，然后像对待自己的杰作一样小心地把菜端到桌上来。此时，小智正好打开家门。他满额头都是汗珠，两鬓的汗珠更是堆不住，从双颊流淌下来。他没感觉出热，一进家门就问奶奶：“猫呢？”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如梦惊醒般仿佛失去了生命里的重要东西。
“小智，你先擦擦汗吧。”
小智没听见奶奶的话，失魂落魄地在家里四处找。他一头扎进厨房，里面已经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了，却不见猫的身影；他又打开奶奶房间那扇暗红色的门，结果同样令他失望了。她准备一口气冲上楼，跑在陡峭的楼梯上，那绣着佐助和鸣人可爱图案的书包在肩上震颤，并传出零件碰撞的杂乱噪音。
小智奶奶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几乎是脱口而出：“猫早上被你爸妈带走了。”
小智整个人都呆住了，一只手扶住楼梯，右腿比左腿高两个台阶，像是个高歌猛进的战士定格时的背影画面，充满了落寞与伤感。
奶奶也有些伤心，试图安慰小智，但嘴里却说：“那猫确实很脏，也会给家里带来许多不干净的。你为什么非要它呢？买个玩具，或者买个大熊，不也挺好玩的吗？”
小智下楼，脚一步一步沉重地踩在楼梯上，全身透出颓丧无力的气息，一改先前全身亢奋的精神面貌。他无力地把书包扔在柔软的沙发上，与此同时，自己也沉重地陷进沙发。脑袋上扬，眼睛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空泛无聊的内容，心里一片冰凉，连额头上的汗珠也停止了冒出，只零星的排布着一些。
“习以为常，真的就会好吗？”小智在心底问着自己。他不知道是不是小联说的那个答案，但心里的伤心是真实的，只是他没有哭泣。
他记得上一年级时，有一次爸爸带他去爬山，他十分开心，可途经一个叔叔家时，爸爸经不住几个叔叔的引诱，去了另一个叔叔家打牌，把他独自留在叔叔家。好长时间，他的心情十分沮丧，好像在一直哭。叔叔家的阿姨拿一个烂了一块的梨子哄了他好几次，他还是哭。最后阿姨亲自去把叔叔和他爸爸拉了回来，他才止住了哭声。爸爸那次回心转意了，抚摸着他的头，拿了那个有些烂的梨子，辞别了叔叔一家，带小智上山了。
小智又有些想哭了，可长大了这么多，内心早已磨灭了痛快淋漓地哭的勇气，也许是这哭不会被爸妈看见，也许是自己正在逐渐适应爸妈的的意志，离小联走得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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