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先生

我是个阴阳先生，却难断世间阴阳

我是个阴阳先生，我所在的世界是由人和鬼组成的，而我是其中的另类，我的任务就是寻出茫茫世界中的鬼。

一座城市，一群衣着鲜亮的人夹杂着几只神色暗淡的鬼，还有一些迷雾流散在城市的罅隙中。对于我来说，鬼是活在人映像中的，和人类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鬼远比人要来得脆弱，更加不堪一击。

我干这一行已有五年，不算长久，却超度过很多鬼，也有些许由人带给我的酸甜苦辣，以及那些人口中所谓的痛彻心扉，当然我早已看透这些，不然也无法帮助这些鬼脱离苦海。

我住的城市日光绵长，鬼又怕人，所以陪伴我工作的或许只有那一排排昏黄的路灯和着一首陈旧的歌谣在夜风中窸窸窣窣的摇晃，在四季的轮转中点缀这我内心深处的那片荒芜。

我早就忘记自己是如何成为一名先生的了，我静静地望着眼前仅属于我的小世界，一颗颗流星在一尘不染的天空中划过长长的曲线。有个老先生曾告诉过我：“一颗星的陨落是因为又有一个人变成了鬼。”

我问过他原因，他只是袖着手眯着眼睛，笑着不曾说话，从那之后我便再没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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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愿自己一人待在家中的，墙壁上整齐地排列着从前的相片，灰蒙蒙的与这世界格格不入，可悲的嘴脸仿佛一切就在被时光掩埋的昨天，那么不可一世。

在那个夜晚我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懒洋洋的走出家门，抬头看了看，天空阴郁无比，漆黑的夜色遮住了漫天的星光。

我走在空旷的大街上，一个个面如枯槁的男女从我身边经过，我苦笑了一下，“这世上那么多的鬼，哪里超度的完嘛！”我又想起了我变成先生的那个夜晚，和今天真像。

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时，我意识到已经走得够远了，我并不想工作，只想出来走走。

我进到店里，在门口右手边的香烟柜台上挑了很久后用手指点了点第三排左手的万宝路，“来包这个。”

店员眯着朦胧的眼睛将红色的盒子甩在柜台上，不耐烦的动作显然是对我打扰他睡眠感到了不满。

付了钱我问他：“几点了？”他没有出声，只是摸出手机按了一下举到我的眼前，02：21。

我撕开烟盒，抽出两个，一根叼在嘴上另一根递给他，顺便就着他的火点燃了香烟，就这样寂静的吸着烟，没再看他。

“你不怕我收了你吗？”我首先向寂静妥协，“你是鬼。”

他脸上的五官很浅，依旧连头都没有抬起。

“出去坐会呗？屋里抽烟不自在。”他点了点头，出门后与我一同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今晚真安静啊。”我吐着烟雾一边看着他的表情。

他还只是点点头，依旧没有言语。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啊？再不放个屁我可把你收了，今晚还没开张呢。”我跟他开起玩笑。

我知道这个鬼是会说话的，他的声音就像是黑夜里的一把墨沙，低沉、嘶哑像个苍老的少年。

“怕。”他说话了，“可外面有那么多的鬼与你擦肩而过，你都没有收他们。”声音更加低沉。

“你喜欢在这里工作吗？大半夜的？要知道多与人接触对你才有好处。”我突然问他。

“喜欢，但我并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我也没有想过会再变成人。”

“为什么？”

看到他暗淡的眼神亮了一下，虽然还带着犹豫，可他还是开始滔滔不绝的向我倾诉着故事。

这么多年来我更喜欢和鬼打交道，不知是职业原因还是别的，我总觉得生活在阴暗处的鬼远比人要来得实在的多。

无非是些琐碎的往事，如利剑般磨蚀着他的神经。少年有一个未婚妻，可有一日那个家财万贯的人出现后，打破了他所规划的一切。

“我甚至连以后生几个孩子，养几只宠物都规划得有条有理。”少年眼光无比的黯淡。

“我去喝口水，有些渴了。”他走回柜台。

我看了看烟盒里的烟。还剩几根。

“我们继续吧。”很快他回来了。

“日子虽苦，我一边同爱人在这里打工一边苦心经营着我俩的感情，可那天那个男人又出现了，我知道她的心里有些动摇，”

他叹了口气，我从他内心深处看到了少年无助战栗的样子，他的神经达到了最紧绷的状态，再也无法忍受，怒瞪着的双眼隐隐发出血红的光，愤怒覆盖了无知，胆怯隐藏到了冲动的背后。

就像是两个极端。

最终他还是败了，几年的感情还是没能抵过那些诱惑人心的东西，男人的笑声直到今日还回荡在他的脑海里，刺耳，令人作呕。

她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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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穿了他的记忆，感受着那些以人自居的生物带给他的恐惧，他努力想要忘记这些，他努力想抱紧自己让身体温暖一些。

“我俩就住在附近，以前常在这里给她买些宵夜零食逗她开心，日子虽苦，倒也无比快乐。”少年叹了口气，“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就因为这个，你就变成了鬼？”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你把我收了吧，反正我的存在也没有任何意义。”

“谁还没个落魄时候。”我打断他的话，“背叛，冷漠，虚荣，尖酸刻薄充斥着这个世界，如果为数不多的痴情也算是错事儿的话，那我早就不问青红皂白就让你魂飞魄散了。”

“你还有念想吗？”我又问他。

他如傀儡般摇了摇头。

“那你还守在这里？”

少年突然愣住了。

“人都得有个念想，他虽然不能给你钱，但他可以在你没钱时继续陪着你做人。”

“那个女人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一次经历罢了，并不是你值得为之付出一生的人，好的人还在后头，或许正乘着时间的列车赶到你的身旁，只是你还没有遇见。”

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人间最美是一场相遇，就像是一次久别重逢。

“你自己好好琢磨一下，我过几天再来决定是不是应该超度你。”

话了我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在路灯下踩着自己的影子，一边思索着去哪里抓几个鬼来交差。

突然我发现了另一个娇小的影子停在前方，我抬起头，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心里想着：不如就把她超度了吧。

我笑着走过去，尽力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嘴脸。

可我凝神看着昏暗灯光下的她的背影，仿佛连灵魂都被抽离一般，手正停在半空，顷刻间，发现自己竟说不出来一句话。

我可以看穿鬼的心思，唯独看不出她的思绪将会飘到哪里，又将在哪里驻足。

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她是一个鬼，可她的身影就在我的眼前，显得那么真实，又那么缥缈，那么脆弱，仿佛一阵风吹过后就将不复存在一样。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感情，起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者一段对白等等等等，然后一见钟情，一往而深。

我在那个烦躁苦闷的夜晚突然就明白了这句话。

她有种奇怪的魔力，吸引着我走进这个涡流当中，同鬼产生感情，对我来说是很致命的一件事情。

我突然能够真切体会到少年聊起未婚妻时那种莫名的情愫，不安，欣喜两种对立的情绪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我还是鼓起勇气打了招呼：“那么晚了还不回去，被人发现就不好了。”我竟开始有些担心起她来。

今天的朝阳比以往来得都要晚一些，我想大概是她的灵魂踩住了黑色的尾巴不让它离开，她内心脆弱的令人难以想象，令我止不住的想要去陪伴她度过这一个个漫长又缠绵的夜晚。

我是一个阴阳先生，我可以在一瞬间看穿鬼的记忆以及想法，却唯独不忍去窥探她的一方天地，我想要保护她。

我是一个阴阳先生，我可以模拟鬼的一切东西，可我喜欢你时的心跳声能被模拟吗？

一样的频率，一样的强度，逐渐从空旷的胸腔深处扩散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答案是不能，因为我喜欢你时的心跳是独一无二的。

那一夜我俩并无过多的交流，只是漫无目的的在路灯下闲逛，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直到黎明如同涌动的潮水吧一方狭窄的城市全部淹没，我才意犹未尽的堪堪睡下。

直到第二天傍晚醒来，我仍无法确定这是否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境，零星片段不断浮现，比如黑夜下的背影和那条笔直的没有尽头的马路。

第二天我什么都做不下去，又去寻了她，还是在那昏暗的路灯下，那条破旧不堪的长椅上，从交谈中我得知她叫安妮。

第三天我开始试着了解她。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七八九……天，我们已变得熟络起来，她也不再惧怕我的身份，反而可以和我聊着漫无边际的话题，开着一些津津乐道的小玩笑。

我时常会躲在床上反复告诉自己：如果她是个人就好了。

我逐渐了解到她变成鬼的原因，也很想走进她的世界，去填补她那里的空缺。

有一天我问她：“你这么晚都不睡觉，就没有人心疼你吗？”

她说：“没有，就你。”

这几个字完全击中了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长长久久的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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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我带你去见个朋友。”我拉起她的手，感受着她的体温逐渐从冰冷转变成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我带她来到了那家便利店，又看到了那个坐在柜台的少年，少年脸上神采奕奕，我已看不出他的心思。

“状态不错嘛，重新做人的感觉怎么样。”

少年笑了一下取出一盒烟递给我一支：“还不错，就是这烟变得更加辛辣了，我都想戒了。”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少年指了指身后的店。

“这么说，这个店……”我恍然大悟。

“哈，我相信我会遇到那个人的，我等。”少年又笑了一下，“做人的感觉真自在。”

他脸上的表情像极了我记忆里那个最美好的少年该有的样子。

“也许现在你比我更加适合阴阳先生这个称号。”我定神看着他。

“你是认真的吗？”他皱了下眉头。

我回头看着黑暗处那个娇小脆弱的身影，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此时，天空上一道亮眼的流星划过“轰”的一声点亮了这无边的黑暗，我看着光亮处那个姑娘向我伸出手，内心前所未有的安逸和通透。

我向少年挥了挥手便和姑娘消失在了光亮渐隐的夜色里。

少年为念想所困，却又为我所救，可我此时已不再想去用言语来挽救安妮，她需要的只是一颗炙热的心为她带回那消逝已久的安全感，我恰好拥有。

我看着自己逐渐暗淡的身影突然明白了老先生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何会消失在茫茫人潮中。

或许他也变成一个鬼了吧，做鬼也远比做阴阳先生要来得更有感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