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先生

中国人很看重风水，会看风水的人称为风水先生，在我的老家风水先生又称为阴阳先生。我的爷爷就是其中一位。

据说十里八村有名的阴阳先生都出自我们家，我的祖上就是有名的阴阳先生，人称“四阴阳家”，到现在，去我们村报这个名号，都能找到我们家。

阴阳先生，大概来源于道教。平常手里重要的仪器就是罗盘，拜的是太上老君、张天师这些神。在文化较落后的时代，阴阳先生代替人们向神表达敬意。比如盖新房子需要看风水；家里不太平要做做法事；年底辞旧也要祭奠祖先，一年到头，每家大概总要请一次阴阳先生。这样看来，阴阳先生是一门非常吃香的职业。

然而，成为阴阳先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读《玄奘传》的时候，里面有关于选和尚的一段描述，务必要面容清秀，声如洪钟，按照这个标准，古代的和尚大抵都是帅哥。选阴阳先生虽不像选和尚如此严苛，但也是有标准的，起码得是五官端正，仪表堂堂。看我爷爷就知道，阴阳先生也大多是帅哥。

由于我家是阴阳世家，这就跟武林的门派差不多，有一大批门徒，还要选继承人，首先从自家人里面选择，我爷爷天生文弱，又是个俊俏的模样，手指尤其格外长，后来读了几年书，识文断字的，愈发文绉绉起来，成为阴阳继承人的不二之选，学了几年便出道了。有时候是一个人单独行动，有时候有重要活动，还要邀请大师兄一起。

我爷爷的大师兄是个极老的先生，自我记事起，他就是十里八村最有威望的阴阳先生，凡是请了其他阴阳先生搞不定的法事，都势必要去请这位老先生。村里头还有关于他的传说，说是他能召唤小鬼，晚上出门都是四个小鬼帮他抬轿子，他们家有个苹果园，断然不敢有人去偷摘苹果，不然晚上小鬼要来讨。去我外公家总要路过这位老先生家，我一个人的时候，从来都是绕过他们家很远去外公家，那时候，我对这些传说是深信不疑的。

阴阳先生不能给自己家做法事，所以每次都要请这位老先生来。那时，这位老先生已经有七十多岁了，他总是拄着一根磨的光溜溜的拐杖，穿着浆洗的发白的粗布大褂，头发梳成大背，肩膀上挂着褡裢，褡裢里装着笔墨纸砚、罗盘仪等。

一跨进我们家大门，就大声的寒暄着，虽然步履蹒跚，但真是声如洪钟，我母亲早已备好饭菜端上来，吃罢，开始洗漱，掏出家伙什，铺开纸，我自幼喜欢看阴阳先生画符，总是跪在旁边帮他研磨，老先生拿起掉了不少毛的笔，开始在折好的长方形红纸或黄纸是画些看不懂的符号，我母亲称之为“鬼画符”。画好以后，便披了道袍，拿出木鱼在摆好的香案前念起经来，只听见嗡嗡的声音好似催眠曲般从嘴里传出来，伴着木鱼的声音，好听极了，却压根儿听不清具体字句，我一直很好奇他们在念什么，我爷爷说这是秘密，这种法事要持续一个下午，我经常忍不住睡过去，实在佩服这些阴阳先生体力了得，竟能站那么久。

后来老先生去世了，他算是年纪最长的一位了，其他的大都是跟我爷爷差不多的年纪。我爷爷也不太愿意出门去做法事，偶尔有人来问吉凶、测八字而已，再后来，看风水、做法事依然是很多农村家庭需要的事，但已不能谋生，再也没有人来拜师学艺，我爷爷也再没收到徒弟。有一次，我告诉他城市里有专门的风水馆，网上也有测吉凶这些跟现代化接轨的新职业。他叹了口气：“祖上阴阳先生怕是自此以后要断了。”

除了阴阳先生，其实很多古老的职业也正慢慢逝去，现代化文明正在一茬一茬收割着这些古老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