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园 陈树 旧事

“我今天又看见他了，就在他浇水的时候，我躲在阿英的后面，他的眼神可真……那叫什么？”

　　“温柔。”

　　“嗯对，就是温柔，我觉得我好幸福！”

　　她是梒薇，成为花灵已经十年了，可到现在也还没好好使用形容词，不过，我倒希望她永远不会。

　　“他又看不见你，你觉得幸福？”

　　“我能看见他就好了呀！每天我都能见到他，难道不幸福吗？”

　　我也不想扫她的兴，也没再说话，我知道，她现在一定在盯着那座白房子发呆，她喜欢上了那白房子里的少年。

　　我是一棵树，五十年前在这座花园里第一次睁开眼，见到的也是白衣的少年。他每日从我面前经过，总会轻轻拍拍我的手臂，那眼神也是温柔如水，即使是我，也差点沉醉。花园被他打理地很好，那些花儿在我看来应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我以为这样平静而又轻松的日子会是一辈子，殊不知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在明天。

　　白衣的少年，从此不见。没有匆匆，也没有一别。我看见的尽是残酷，一朵朵花憔悴地枯萎，枯藤蜷缩在地上，拼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

　　花儿的吵闹没有了，当初偶尔能搭上的几句话，也没有了。地渊般的黑暗和无声的寂静渗透到骨子里，就连风的经过也只是萧索地不断更新着孤独。

　　我以为剩下的岁月都会是这样了。

　　“嘿！”

　　“？”久违地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声音，我蓦地睁开眼。只见一个小小的粉红色身影，和人长得很像，只是，她能飞？

　　“你是……”尽管我很疑惑，但是这活生生的生命出现在眼前，还是让等待了三十多年的我惊喜不已。

　　“我是花灵，嗯……名字，好像叫梒薇。”她挠了挠小小的头，粉红的头发有些被弄得毛躁了，倒是十分俏皮。

　　“我，是一棵树，没有名字。不过，花灵是什么？我可从没听说过。”

　　“花灵啊，大概就是被风吹着经过了一千朵花的种子化成的吧。我真的数过哦。”她倒是单纯地可爱，而我，竟然信了她。

　　“你要走吗？”经过了三十多年的寂静，我真的再舍不得放弃一切的声和陪伴。

　　“不走，花灵生处即为归宿。”她一脸严肃，可还是掩不住稚嫩。

　   我笑了，止不住地笑。

　　梒薇在这座空旷的园里也无事可做，她没有让整座园重生的能力。

　　但在我眼里，一切都获得了新生。

　　她爱坐在我的臂上，望着遥望而不可及的远方。说些以前还是一颗种子时的有趣见闻，我也将自己所知全部倾诉。只有梒薇的陪伴，身边却泛满了温暖，在孤寂的园里有了令人欢乐的一隅。

　　她不怎么会用形容词，这是我慢慢发现的，因为她几乎每次都会问我。可是后来我才明白，这并不是能够将她束缚在我身边的枷锁。

　　梒薇来后的几年倒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少年已至。

　　当他出现，我也是惊了的，怎么会有两个人如此之像，他的眼，也是温柔到了极点。

　　我本是高兴的，因为花园又再次变得鲜活了，可这才是开始，另一次寂静的开始，带走我一切的开始……

　　梒薇喜欢上了那少年，的确这很容易，而一棵树，怎能痴心博得别人的喜爱。

　　梒薇开始和我分享的，便是她所见到的少年的一切，就像现在。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一切来的那么快，和当初一样，我奢求的，还是得不到。

　　“他，再过几天要搬走了。”梒薇的声音微微颤抖，我知道她的难过。

　　可我无言。任何的言语在此刻对她可能都是伤害。

　　这个夜晚，我也难眠，因为未知才是最可怕。

　　梒薇醒了，还是坐在我的臂上。

　　许久，她终于开口，我不想听的，可还是如雷贯耳，“我要走了，和他一起。”

　　“可是他看不见你……看不见……你啊。”我差一点悲号，酸涩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吞不进去。

　　“没关系，我不在乎。”她流泪了，泪水啪嗒啪嗒滴下，溅地我心痛。

　　可是你在乎我吗，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走了，在三天后，没有告别。这座园的再次衰落，也开始了。

　　一朵得以继承上辈记忆的花却在这时开了口，“你知道花灵到底是什么吗？”

　　“不知道。”

　　“她们是落了人的泪的花的种子，随风飘到注定的地方，然后，随着这里的人一生，因为那人，便是当初落泪的原因，花灵，是泪的念想罢了。她们得不到一切，却痴痴地想要追求一切，唉。”

　　我是这园里唯一一棵树，多年来无谓了寂寞，穿梭在时光里的有那么多，哪管谁是谁的过客，你，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我不是你的路人，更不是你的常客，我只是一棵树，永远站在那里，任由你经过。

　　哪怕有一天，你再也不来，我也无谓。

　　毕竟，孤独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