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讲一个故事,关于一个老人。
建安二十四年,冬十月,与刘备争夺汉中失败的曹操马不停蹄地带着军队赶到洛阳,准备随时向南支援被关羽围困的曹仁。这时曹操已六十五岁,不久前刚刚晋封为魏王,还拥有了任意提拔官员与赏赐爵位的权力,可以说离皇帝的位置只剩了一步之遥。这本是一次很普通的军事驻扎,可是曹操在这里下了一个让人动容的命令,为三国志做注的裴松之却在这里特意注了一句——
王更修治北部尉廨,令过于旧。
堂堂魏王为什么要去下令修一个北部尉的官署?而且还特意说明要修得比以前还好,好像曹操很熟悉这官署似的,如果单拎出这一段来,不少人可能会觉得很奇怪,但如果能够稍微了解下曹操的过去的话,就会明白曹操为什么会下这样一道命令了。北部尉,那是曹大人出仕以后当的第一个官啊——
(曹操)年二十,举孝廉为郎,除洛阳北部尉,迁顿丘令,征拜议郎。
那时曹操刚满二十岁,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下定决心要涤丑荡恶,无论是什么权贵豪强,敢犯禁者一律严惩不贷。曹操以为靠着自己的力量,靠着自己秉公执法、刚正不阿的信条,他是可以做到这一切的,可是很快现实就给了他一个又一个的耳光,这太难了,难的几乎是不可能啊。他被一次又一次的调离,调到了一个新地方,他仍执迷不悟地继续跟豪强做对,于是很快就又被调走,他被征召到朝廷里,当了有名无实的议郎,他一次次向皇帝上书,恳求皇帝廓清吏治,惩除奸佞,结果什么用都没有,朝廷一天比一天腐败,豪强一天比一天猖狂,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曹操这时才总算明白了,既然用道义拯救不了苍生,那就豁出命去用武力来平定天下。
转眼,四十五年过去了,当年那个满怀着雄心壮志的年轻人已经变成了形容枯槁的老人,他消灭了几乎所有的对手,统一了整个北方,建立了属于自己的魏国,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是王,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当皇帝,可是皇帝,真的是他的理想吗?
当魏王再一次站在了北部尉官署的门前时,准会想起许多年前自己第一天走马上任时的那个下午。
是大奸似忠还是大忠似恶,是阴险狡诈还是磊瑰不羁?这会在时间的迷雾越来越模糊不清。所幸的是,我们能在一细小处窥见这位备受争议的诸侯的内心——在垂垂暮年的时候,看到自己最初任职的地方,想起年少那时涤荡天下的雄心,自己现在位极人臣,当初的期许有些达成了有些还没有做到,可是朱栏今已朽,何况倚栏人呢?在这一刻曹操的感情是那么的真实纯粹,我们得以看到一个毫无保留的老人遥想着自己年轻的模样。
最近在看《人民的名义》颇有感触,门生故吏,下欺上瞒,贪腐成风,林林总总,光怪陆离,不忍卒视。所幸的是总有某些人虽身处泥沼却志存高远,一个人像一面旗帜,让人总能在深沉的黑暗里感到绝望之时看到希望,困顿孤零不改其志。
不管沧浪之水清浊与否,人性总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他只有让自己更有能力去一步一步去达成四十五年前心中立下的志向啊。在那个污浊的乱世中,我们现在已经很难去看清一个面目全非的枭雄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无奈与挣扎,但在一些隐晦碎片的只言片语中依稀能感受到动人的光芒,看到那颗宛然如初的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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