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狗宝大着胆子摸了摸永林爷的手,热乎乎的。再看地上拖得长长的身影,长出了一口气说,你怎么没死呢?又觉得这样说不合适,改口道,你怎么在这儿呢?永林爷说,我来沙葛荡找吃的,迷路了,走不回去了。
永林爷问聂狗宝,怎么见了我就跑呢?聂狗宝说,我记得你前一阵子死了,现在又看见你,能不怕吗?
聂狗宝给永林爷讲了他死两回的情况。永林爷说,我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动不动就寻死。聂狗宝说,你刚才说迷路了,怎么会迷路呢?永林爷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估计是闯进了刘秀摆的迷魂阵了吧。
聂狗宝说,迷了多长时间了?永林爷说,有一阵子了,我也记不清了,反正牲口棚里的牲口都死了,我也没什么事儿,食堂里又吃不饱,就来沙葛荡里找吃的,走着走着就迷了。
聂狗宝问,沙葛荡里有什么吃的?永林爷说,野蘑菇啊,野木耳啊,还有其他东西,只要能把肚子骗过去就行。聂狗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块糖递给永林爷,问永林爷,吃过这种东西没有?永林爷接过来放进嘴里嚼了嚼说,这是牛奶糖,用牛奶做的糖,这玩意儿的养分高的很,一天吃一颗,连饭都不用吃了。
永林爷说,他年轻的时候在外面混过,吃过牛奶糖,有钱人家的女人、孩子天天吃这个东西,把小脸吃的又白又胖,白中透粉,——这是哪来的?
聂狗宝拉着永林爷去找他埋起来的东西,如他所担心的那样,怎么也找不到了。不但埋东西的地方找不到了,连回碾头镇的路也找不到了。不但回碾头镇的路找不到了,连去小寨村的路也找不到了。
他们在林子里走着走着,似乎看见前面村子里的屋脊和烟囱了,可是往前再走几步,屋脊和烟囱都不见了。聂狗宝跟永林爷在沙葛荡里转来转去,来来回回总是那几条路,他们好像是被困在一片巴掌大的地方,怎么也绕不出来。
白天,他们一老一少就在那儿绕圈子。一开始心里着急,后来想,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走累了就随便躺下来歇歇,歇够了接着走,绕一圈回到原地后,两个人呵呵笑一阵儿说,又回来了。晚上,他们睡在用干树枝和芦苇搭起的小棚子里,说会儿话,睡一阵儿,再说会儿话,再睡一会儿。
肚子饿了,永林爷就从树干上摘些野木耳或在树下的茅草地里采点儿野蘑菇,虽然不多,但永林爷总能找着一些。把野蘑菇或者木耳放进嘴里嚼一嚼吃下去,就把肚子糊弄了。渴了就从沙地里刨茅根。那些长矛根长得白白胖胖的,嚼起来甜丝丝的,水份很足能解渴。
过几天,干茅草下面长出了新鲜的绿茅草,一抬头,树上也发出了嫩绿的叶子,当他们发现树上的绿叶的时候,天已经暖和起来,春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各种各样的鸟儿在枝头喧闹,隔三岔五的,就有一场春雨落下。那些细若牛毛的雨丝把树木和小草洗得干干净净的,空气里流传着一缕缕湿润的清香的气息。
聂狗宝和永林爷被困在迷魂阵里,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他们说起外面的情况,回忆中夹杂着猜测,好像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
聂狗宝跟永林爷被困在刘秀摆的迷魂阵里。他们不知道这个迷魂阵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永林爷告诉聂狗宝,他不准备出去了,在这里面挺好的。
聂狗宝说他也不想回去了,但恐怕不由人,进来不进来不由人,出去不出去也不由人。
聂狗宝说,最近我一直在想,人生活在世界上实在是无可奈何,事事由不得你。别人干什么你也得干什么,别人怎么干,你也得怎么干,不管你心里情愿不情愿。
永林爷说,我知道这个道理,我说不想回去了,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如果连想都不让想,活着就太没意思了。我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不管干什么心里总有其他想法,这很有意思,人家说你干这个吧我就干这个,人家说你干那个吧我就干那个,他们这样或那样说的时候,我脸上很平静,心里却说,去你妈的。
聂狗宝说,虽然不想回去,总想知道外面怎么样了?想回去看看。
永林爷赞成聂狗宝回去,毕竟年轻,什么也没有经过,人活一辈子,总要经些女人啊,生些孩子啊,什么都经一经,才有意义。
永林爷说,我这一辈子经得够多了,老了老了还碰上亩产万斤,真有意思,死了也值。
聂狗宝问永林爷,咱们有没有可能永远被困在这个迷魂阵里?
永林爷说,不好说,这儿只有咱们两个,话说哪儿算哪儿,听说你奶奶也就是你爷爷聂元木的那个相好的被一阵旋风刮得不见影了,就是被刮进迷魂阵里了。
聂狗宝说,我听人说过这件事,不是说刮到山西那边了吗?有人在山西看见过她。
永林爷说,刮到山西不可信,刮那么老远,掉下来还不摔死了?有人说在山西见过她也不可信,那么多人,长得像的多了去了,不一定就是一个人。
永林爷说,你奶奶最有可能被刮进沙葛荡的迷魂阵里,跟咱们一样进来就出不去了。那个前街的谁他娘说在沙葛荡里见过。
有一次,聂狗宝问永林爷,今天是几月几啊?永林爷说我记不住,谁还记这个东西。聂狗宝问,不知道迷魂阵里跟外面的时间是不是一样?永林爷说他也搞不清楚,不过,应该不一样吧,你没听过“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嘛?没准咱们误入桃花源,出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百年了。聂狗宝说,说不定那会儿亩产万斤已经实现了。永林爷说,说不定还往前过几百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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