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起飞

依我看来，当今世上最势利眼的职业就是空姐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势利眼本来就属于她们职业道德的重要一环，没有这种“品质”想必其职业生涯也岌岌可危，因而她们的势利眼显得恰如其分，常常被暗暗地鼓励。但是她们中一些不太聪明的，常常容易陷入毫不自知的情绪中，引起一些敏感族群的不满。

这不，有一次就给我这个爱过敏的人碰上了。

来自网络|侵删

那次我在外旅游，从成都坐飞机到云南。我买的是特价票，机上人照例很多，空姐们还是生龙活虎地，很愉悦的样子，敬业得令人佩服。我被拥挤着来到自己紧挨过道的座位，过了不多一会，就是在飞机广播着什么时，漂亮空姐引着一位中年乘客来到我身边，他的座位就在我右边，我赶紧站起来让他进去。空姐对这位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微胖男子十分尊敬，讲话职业又热情，脸上的微笑到位又不失活泼。最后还说：“张先生，您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呼叫我们”，语气非常亲切。我当时就明白，这位张先生肯定身份不俗，光看他淡然的态度就知道，一定是习惯了这种标准的服务。这位先生刚坐下，就有另外一名空姐小跑过来，把两条毛毯递到他手中。他简单地表示了感谢，就安心坐下来拿出max屏幕的手机，开始在备忘录里写起东西来，好像文思泉涌的样子。

以上情景友好而热情，我对这一切没有任何负面的感觉。我为终于有机会目睹五星级的服务态度，而分外高兴；之前因为空姐空少们在入口处递过来的笑脸而产生的不好意思，也消失不见了。同时我为有机会坐在这样一位“张先生”身旁而感到荣幸，一边偷偷地观察，一边意淫着一个非我等之辈的人是如何生活的——我猜想他本该去商务舱，可是由于临时出差没有订到正常的票而沦落至此……他显然不是普通的公司老板，一看就是个有文化的人，没准是个什么作家也不一定……他肯定是这个航空公司的常客，vip之类，所以才得到额外的照顾……

就在这时，机长开始广播了，说飞机即将起飞，让大家收起小桌子打开遮光板，同时把手机关闭。乘客们都紧张兮兮地开始收拾起来，空姐们也在过道里来回走动着，检查是否有不合格的情况。

我们这边的过道有两个空姐，其中一个走过来时，我右边的张先生仍在打字，忙得不得了。空姐从旁边很快地走过，迅速提醒了一声，我立刻把手机关闭了。我发现张先生竟然没有停下来，仿佛灵感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根本不管场合，拦都拦不住。我立刻欠身去看张先生右边的人，发现他也像没有听到一样，毫不在意地继续刷手机。我想他们肯定是经常飞，早就习惯并了解了飞机的工作流程，所以显得异常淡定，不到最后一刻是不打算屈服的了。佩服佩服。

这时候第二个空姐也到了，她从反方向走来，非常迅速地提醒了我们前排的一名乘客。原来这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还不少呢！那人像上课吃东西被老师逮到的小学生一样，赶忙不好意思地收起了手机。我等着空姐把目光投向我们这一排……老师你看，我多遵守纪律，他们俩不乖！可是她——走过去了！我明明看到她的目光从我们这扫过，可是竟然没说话。难道她是想通过对前排乘客的劝诫来杀一儆百？希望周围的人都能以儆效尤，主动放下屠刀，哦不，手机？一定是这样，不然怎么可能视而不见轻易放过呢。可是那两个“坏学生”显然不吃这一套，继续刷手机和打字。而刚刚关掉手机的我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坐着。

接着，第一个空姐回来了，“那位女士，遮光板麻烦收起来啊”……她的目光像激光一样扫视着，迅速锁定了我们这一排。我高兴起来，兴奋地盯着她，等着看那两个坏家伙的好戏。她过来了！过来了！只见她站在我旁边，越过我，对里面的人说：“先生，麻烦把手机关闭……”她的目光紧锁在那位先生的脑袋上，声音甜甜的。那位先生——没错就是他，我右边的右边那个穿T恤牛仔裤的家伙，蛮不情愿地关上手机，又弯腰从座位底下捞起背包，把手机装进去了。我想这个可怜的家伙应该是个程序员。然后这位漂亮的空姐就走了……而我边上的张先生仍然在打字，仿佛周围的世界都不存在，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她真的走了……

我当时就怒了，这是怎么回事，我目睹了什么？如果我刚才眼睛没花的话，空姐刚刚让我关了手机，让前排的乘客关了手机，让右边的乘客关了手机——也就是说张先生周围的一圈人（我看了后面的人本来就关机了）都关了机，就他一个人没关！？？？我嘞个去，所以我是亲眼目睹了特权阶层的胜利吗？如果说空姐的眼睛也都没瞎的话，她们是眼睁睁地、故意的把这位“张先生”同“我们”区分开了是吗？“这也太明显了……”我心想。乘坐飞机必须关机这个规矩，显然是只适用于“我们”，而不能约束“张先生”啊。我怒气冲冲地看了看其他人，包括刚伏法的程序员，发现大家都很安详，面无表情，仿佛对此毫无异义。

张先生继续打字，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他是想在飞机起飞的前十秒关机吗？还是就不打算关机了呢？我的心悬了起来，空姐是怎么了，难道要置飞行安全于不顾吗？就算她们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我还年轻啊……我又想起一个传言，说其实，一架飞机上有那么一两台手机使用，也是没什么影响的，但是我不想冒这个险呀……再说，你们跟全体乘客商量过吗？万一出了事，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程序员闭上了眼睛。可是我生气了。作为一个有正义感的人，一个很惜命的人，我怒了。我作为一个平权主义者，一个尊重政治正确的人，真的怒了。我不确定现在的技术如何，如果说机组人员可以允许有“某些”手机处于开机状态的话，又为什么单单是他呢？为什么你们在所有的地方（商务舱的事我不管）都立了规矩，却在这个人这里，让规矩轻易倒塌了呢……我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到，万一，万一她们是真的没看到呢……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做什么呢？我要去提醒这位张先生吗？可是那并不是我的职责啊，况且还要继续一路坐在一起，这位先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我又这么年轻，万一他觉得没面子，气急败坏了怎么办？我去按铃呼叫空姐，或者向她们挥手，然后指认身边的人？可是那也太高调了吧，又显得小气，搞得这位先生更加生气，没准连空姐都会觉得我这人讨厌，显得她们工作没到位似的……不行不行。最后我聪明的脑袋终于灵机一动……

我小心翼翼地，弯腰，够到皮包——拿出手机——开机——一气呵成……

空姐走了过来，微笑着，“女士，飞机就要起飞了，为了您的安全，请关闭手机！”我盯着她漂亮的脸，咬了咬嘴唇，我盯着她的眼，眼线画得不错——接着，我的眼睛向右边斜去。

---

2019年7月10日 |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