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之行,更像是一本书,对艰苦朴素的作风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更理解了工作奋斗的一些更深层次的意义,而这种意义的理解背后有了故事和温度的支撑,而不是空洞洞的言语,也收获了一份朴实。
清晨五点,雾气未退,我们爬起了床。由于老乡们习惯早上五点多出去干活,然后一直劳作到十点多太阳开始猛烈起来时,才回家吃早餐。除非有紧急的农活,否则吃完早餐一天都不用出去做农活了。早上出门时如果觉得需要,就带上一两个馍馍,有时候特别忙,就带多几个,然后就不回去吃饭了。阿姨由于担心我们不习惯,早早给我们准备了馍馍,不过我们并没有带去。
大概六点时,进军叔来叫我们,这时天已经大亮了,清晨的王宿里有点冷。我们扛着锄头,跟着进军叔向几里外的枣林子进军了。大叔家的枣林子离家有点远,得穿过整个山坡。进军叔已近花甲之年,由于头发太短,满是白发却不太明显。他和我见到的其他当地老农没太大区别,都是黝黑的皮肤中夹着深深的皱纹。唯一不同在于,他喜欢穿蓝色的衬衫,配着一条短裤和一双黄色的橡胶拖鞋,搭配非常独特。
我之前印象中的陕北人,应该是头扎白羊肚巾,手持一根大烟袋,满脸沟壑与沧桑,牙齿发黄的老人形象。进军叔除了没有头扎白羊肚巾,其它的都符合我印象中地地道道的陕北人形象。他脸上的每个沟壑都有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里都充满了陕北人的辛苦和欢乐。当然,有些人对陕北人的印象是更加烂漫美好的。人们容易勾画出一个头缠长白毛巾、腰裹三尺红腰带、手提放养铲、站在对面的山圪梁上引吭高歌的放羊后生。而沟底必然有一个梳着溜光大辫子、穿着碎花花布衫的毛眼眼俊女子,或在河边揉搓着花花绿绿的衣裳,或在四四方方的菜畦里摘一筐豆角归来,于是满山沟沟飘满了经典爱情故事和五月枣花的香味。这样的形象是过于烂漫的,而真正生活中的陕北人少了许多诗意和浪漫,多了几分苦难和庸俗。而也正是这份苦难,才铸造了陕北品质——洒脱和不拘,坚韧而乐观,也只有拥有这份品质的人,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陕北人。
进军叔现在是红枣的成长中期,长势好的枣子已经有大拇指般大小了。这一段时间进军叔都是到枣地里锄一下草,犁松一下地,而大婶则负责上一下肥。我们早上一到枣地里,就开始锄草,几乎一棵不剩地把整个山坡坡面锄了个遍。原本还有几点绿色点缀的山坡,一下子变得光秃秃的。大叔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拉驴过来犁地,驴是大叔家和村里另外一家共买共用的,大叔家使用两天,另外一家用六天。当大叔告诉我这种共享方法时,我不得不佩服农民的精打细算以及感叹于他们的智慧。黄河积沙问题由来已久,而政府一直提倡退耕还林、保护植被以治本于源头。但当我帮着农民把山坡所有的草都锄掉,而且把原本就已经疏散的黄土再犁松时,我真感觉到政策之无力和无奈。
王宿里的枣子我忍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跟大叔说是否可以骑一下驴子,他一口答应了,随后我还照样画瓢地驱驴犁了一下地。但我们毕竟不是陕北人,哪怕拿着锄头驱着驴也不像,因为我们身上缺少了进军叔这种陕北人的品质和精神,更重要的是,我没有生活在他们所生存的环境中,我是难以体会他们的感受的。陕北人可以像愚公一样,一镢一镢把一个光秃秃的山峁铲平,修成层层叠叠盘旋而上的梯田,也可以把四沟八岔穷得连一棵草都不长的乱石滩垫上黄土改造成肥沃的坝地或者把一整片的山坡的草全部锄光,然后种出绿油油的庄稼,收获红彤彤的大枣,养活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当然,为了盖房子,为了娶媳妇,陕北人会毫不犹豫地把斧头高高举起,向祖先留下来的仅有的几棵大树砍去,就更不会在锄草犁地上感到丝毫的犹豫。所以,陕北有治沙造林的牛玉琴、石光银,也有毁林书记米立新,更这些都是极端的个体,中间还有一大群像进军叔一样,为着温饱和幸福挣扎在烈日黄土中的陕北普通人。
十点左右,烈日开始升到头上烤着这片黄土地,一般这个大叔也就抬着锄头赶着驴回去了,而今天也不例外。但农忙时节就完全不同了。每当到了打枣时节,进军叔几乎要一整天待在山里劳作,尤其是当下大雨要抢收时更是如此,不然枣子就烂了,而一年的收成也就这样没了。所以,进军叔说到歉收时就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不要做这些看天吃饭的农民。其实谁都不愿意贬低自己的职业,谁都想让人羡慕自己的工作,但当进军叔如此认真地说出这番话时,多么地无奈可想而知。
当地农民的作息是朝五晚九的。清晨五点农民们就要起床赶到地里干活,以赶在太阳猛晒前收工回去。十点多吃饭早饭之后操持一下家务,有时候把菜园子收拾一下,然后就会午睡一段时间。这边的习惯一天是只吃两顿的,十点多吃完早饭就要等到傍晚五点多的时候才吃晚饭,吃完晚餐就会到树下拉拉家常或者打一下麻将。在我们住的客屋窑内,放置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摆放着麻将。听阿姨说,一般晚上大家都会过来玩一下麻将,十点多也就睡了。
树荫下拉家常原本锄完地准备打道回府,没曾想,进军叔突然跟我们说,对面的山腰上有一个叫钻天洞的石洞,问我们想不想去。这样的问题,其实是不需要回答的,我们这些外地人难道会拒绝去走访一下名字如此吸引人的石洞?大叔带着我们穿过枣林子,翻过另一座山,沿着山脊走到了对面山腰坡壁上的钻天洞。我们原本想象中的钻天洞应该是一个一直通向山顶的石洞,没想到实际上只有两米多高、一米多宽,只能同时容下我们中的两人。不过,坐在洞口往外看,也确实别有洞天。
回到家,大叔似乎突然想起些什么,急忙起身出去。一会儿我们出去找他时才发现,原来他在厨窑里炒南瓜籽。他说南瓜籽好吃,我们平常吃不到自家炒的,当他把瓜子端进给我们时,霎时感动。我已经很久没有和陌生人产生过如此真挚的情感互动了,原本以为只是虚构的人情温暖原来悄悄地躲在了陕北的乡间村里。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他还给我们每个人拿来一瓶啤酒,据说是平常随便用来解渴的,但我估计这种解渴工具只会在儿女团聚时才会拿出来,被大叔感动了一把,而这种真挚、朴实无华的情感成了日后最难忘的回忆。
中午匆匆吃了一碗面条就出去了。这个村子对于我来说,就像一个刚掀开一点点头巾的新娘,我迫不及待地想清楚一点。走在山间小路上,除了各个院落的窑洞吸引着我的眼球,每个院子都几乎有的菜园子占足了我的视线。苹果树、杜梨树、桃树果实累累;核桃树、山楂树、柿树轻松自得;西红柿、豆角、茄子挂满架杆。路边出现的身影最多的便是槐树了,当然,侧柏、油柏、杨树、泡桐偶尔也会出现在某个角落里迎风摆动。
刚刚进入七月的陕北,大多的人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初夏的时光,而他们就已经进入到夏天正浓的时候了。不是因为时光的茫然,而是他们初春时辛勤耕作结晶在这里得到了见证。在陕北以外的人还在享受初夏的时候,我们高原的人已经真正的享受到了夏天的滋味。他们的瓜果抢先的占据了七月高原上的风景,更多的时候,自己家里的瓜果靠自己一家人吃完,那是远远不可能的。那些多余下来的瓜果除了送给亲朋好友之外,一些更勤实的人们将这些瓜果带上了市场,给陕北七月的市场又增添了几分活跃的角色。但一般的人家都是不愿意拿去卖的,因为价格太低,买的人也不多,所以把瓜果留在院子里,路过的乡邻还可以摘来吃。渐渐地,你家的瓜果给我留着吃,我家的瓜果也留给你吃,乡里近邻多了一份瓜果情缘,多拉近了几分彼此心灵的距离。
在村口拐角处,我碰到一个老妪在院前焚香,甚是虔诚。我静静地站在一旁的树下看着,对这样的仪式,我总是心怀一种神圣感。我对刚才的仪式非常感兴趣,但琢磨不透究竟是拜什么的,几句小心委婉的讨教下,没想到她非常热情地给我介绍起来。这个仪式叫作安土神,即祭拜土神,祈求土神降平安。陕北地处黄土高原,举目四望皆是黄土。黄土土质疏松,山体滑坡、坍塌、土窑决顶不绝于耳。所以,陕北人,尤其是居住在黄土丘陵沟壑上的南部清涧县的人,对土神甚是敬畏。由于黄土就是这个地区的魂,当庄稼歉收、家畜不旺,甚至久卧病床等情况都会去“安土神”,诉诸土神去解决。
老妪说,她们这里最正式的“安土神”,首先要写好土神的主牌位,然后焚香、烧纸、叩拜、念咒,请来的阴阳先生最后会手摇铜铃在窑洞内外手舞足蹈,祭祀土神。老妪在说此仪式时,脸上写满了她对此的深信不疑。我想,如果这能给她带来心灵上的安慰和寄托,还要强求些别的什么呢?聊着聊着,她的儿子回来了,需要她帮忙,我也就识趣地作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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