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学的时候在课本上学到过鲁迅先生的《故乡》,那时候跟着老师的讲解,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品读这篇文章,逐一分析人物形象,总结文章的中心思想。时日已久,这篇文章的内容便忘却在脑后了。前几日再次翻读鲁迅先生的文章,恰巧读到此篇,这时候作为一个在外求学久离家乡,偶尔回乡的异乡人,我对鲁迅先生的这篇文章的感受,已经非常真切了。
《故乡》中讲述了“我”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见到故乡的景象不再是先前样子了,“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他归来时把自己心驰神往的故乡叫作“荒村”。在故乡,他有一个幼时的玩伴,叫闰土。闰土是他童年的美好回忆,二人一块玩耍。做了许多趣事。可当“我”回到故乡时,所遇见的“闰土”不再是童年时的闰土,也不是“我”记忆中的闰土。“我想:我竟与闰土隔绝到这地步了”。“我”充满了对以往岁月的追忆,无奈“只是当时已惘然”,他心知,故乡的人和事不再是梦中故乡的人和事了,“知道我再走我的路”。再读这篇文章,我没有注意社会的黑暗底层的困顿之类的故事底色,深深令人感到共鸣的,是故乡的改变和人的变化。我的回乡遭遇甚至和鲁迅先生的遭遇有丝丝类似之处。
杜甫在《赠卫八处士》中有两句诗,讲道“惜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我那些故乡的朋友便是真实的写照。从小学玩到初中,我们都是很好的玩伴。后来他们不上学了,作为农村的孩子,初中毕业,他们回家有的开始跟着家里种地,有的不想成天跟庄稼打交道,便进了厂。而我,考上了高中,在学校里过着住校生活。有时一两个月回家一次,对家乡的变化的感知已经不是那么明显了。每天生活在城市的节奏中,过起了读书学习的日子,慢慢褪去农村孩子朴实憨厚的面容,那一层黄土般的颜色也渐渐隐去。脸庞白了,皮肤嫩了,手指变得纤细修长,衣着整洁,经常浅笑不漏齿,说话慢声细语,时不时来一句流行口号。我低头看着脚下,走了几步,完全不见鞋子沾染的泥土痕迹。对于我的家乡,那些不上学的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们过起了和我不同的生活,走进乡土,走进社会,有了更成熟的观念,有了更世道的语句,以不同的方式成长了。不上学就意味着早日娶妻成家,不管他们是在技校学技术还是在厂房里做工或者在土地里流汗,经过媒人介绍都陆续有了自己的老婆,有了自己的夫妻家庭。对于一个人来说,不管他的年龄是否达到物理年龄,结了婚,那就是大人了,一个有家庭有妻子的大人。
初中毕业时,我们无话不谈,频繁相聚。后来上了高中,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他们的消息主动传到我的生活里来的时候,是结婚的请柬。我还在高中上学,我的幼时玩伴们,就要结婚了。他们是结了婚,有妻子的人,而我还是个学生。有一次适逢假期,一个玩伴生日,邀我前去。桌子不大,伸手便能相握,一桌子的欢声笑语,就像一潭热闹的沸腾着的水。他们互相开着玩笑,互相交换着不雅不俗,又很俗的话语。这些话语就像一个毛线球,你扔给我,我扔给你,然后再扔给另一个人,语言的毛线球把人们交织在一起,上面铺满了欢声笑语。我自己是这水中的一块石头,水在沸腾着激动着,我安静着倾听着判断着。如果他们把毛线球主动递给了我,询问我的近况,我除了讲学业便是生活,而这些,与他们是不相干的,甚至遥远的。
于是我手里的毛线球便没有了温度,沸腾的水渐渐平息下来。你一句我一句,两条话语的路线重合了,可忽然又分离了,开始走向相反的方向。你说着自己的话,你的言语走着自己的路,他的言语走着自己的路,你已经不关心他的话题,或者听不清他的句意,他也是。可你们还在交谈着,或者你们彼此已经厌倦了这种交谈,这种交谈仿佛获得了自己的生命力,以一种你所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发生。杯盘狼藉,彼此欢散,两人走在夜路上,想说话,不知道从何说起,笑吧不合时宜,咳嗽吧震扰空气,沉默把两具肉体牵引在一起,沉默和夜色开始了交谈。
来到大学之后,已经很少见面了,说很少还牵强,几乎没有见面,也没有聊天。谁要有个什么事,需要随个分子,就发条短信,通过网络转过去个数字。我们由同一个泥潭里爬出来,我去了一个湖泊,他们也去了一个湖泊。没有人能断言谁的选择更加正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姿态,我们在人间不同的地方,以自己的方式修炼。可是,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们是回不去那个泥潭了,那个摸爬滚打,光屁股长大的童年。
回到家乡,我努力脱掉那身文雅衣裳,让自己和他们混在一起。我们见面高声寒暄,激烈的拍打彼此的肩膀,说些无关紧要的空话废话,以开玩笑的方式结束这次相遇。在饭桌上,他们把酒倒满,洒的满桌皆是,吐沫星子穿透缭绕的烟雾,站着夹菜,站着推搡,我也是。我们一同醉酒,我们交换自己的“大话”。我和他们一样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繁华的,空气浮躁,人声喧闹。表面永远虚假,真实永远是沉寂的。我们之间没有沉寂。不是说我们的情谊虚假,我们对彼此心怀别意,只是没有一个人在聚会时讲自己的不堪,唠叨自己的心事,最真实的顶多是吐露埋怨。我们不再谈心,因为我们都是大人了,至少表面上是。在聚少离多的日子里,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何摩擦,我相信是有的,离得近难免摩擦。不过我们之间没有摩擦,因为我们已经离得远了。我的朋友们,只是我童年的朋友。我的朋友们,都会怀念童年,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到童年。但我们还是朋友。
说到故乡的景象,与先前大不相同了。平房修高楼,土路铺水泥,良田变大坑,荒草围乡村,我们那里开发了。放眼望去,根本望不了,因为荒草挡视线。那就看看村里,农用拖拉机被灰尘覆盖,农具锈迹斑斑,养牛养骡子的门户好像没有,院墙一层层加高,铁大门是个坚强的卫士。路上听不见小孩子的玩闹,因为水泥路上飞驰着小轿车,车子过后,扬尘还没有落下,另一辆车子又过去了,水泥路成了浮尘的隧道。就算你起得很早,也听不见一声鸡鸣,不是说人们有智能闹钟了,而是现在的人们都习惯睡到自然醒。傍晚的时候,也不见炊烟,有的人用电做饭,有的人买着吃,反正村里的饭店、商店在路边挨个等候。吃完了饭干什么呢,吃完了饭看打牌呀。谁打牌呢,谁想打就打。
不过,我还是想回到故乡。
归来已非故乡 ——再读鲁迅先生《故乡》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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