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子的事(牌楼和石狮)
文:我是素颜
地主和地主婆自从被工作队的人架着胳膊,架出院子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过。他们不可能回去了,等待他们的是穷苦的贪下中农声泪俱下的声讨,在一声声打死狗地主、地主婆的呐喊声中。被打得失了人样的地主最先撑不下去了,不知使了多大的狠劲咬断舌头自尽而亡,随后地主婆也趁人不备,狠狠地撞了墙。地主和地主婆先后畏罪自杀,出于人道主义,村里还是找了两张席子,把两人卷了,埋进了乱坟岗。
一把大铜锁锁着的地主的院子,没有了主人。地主家的所有家当都记在了册子上,村里的人按户头抓阄,手气好的可能抓个炕桌,手气不好的抓个扫把也是有的。
地主家的房子,没有抓阄,直接分给了村里穷得揭不开锅的三家人,爷爷家因为孩子多,占了正房的三间。地主家的院子成了贫农爷爷家和旺爷爷、丑爷爷的院子。到大爷二爷爷三爷四爷和我爸小六子都长成半大小子,快成家立业的时候,爷爷把旺爷爷和丑爷爷住的偏房全买了下来,地主老武家的院子变成了贫农老武家的院子。
那个时候还没有我,我是七五年毛主席、周总理去世的前一年才出生的。好多时间,我就活在了梦幻里,真真实实的,好些以前老人们经历的事情根本没见过没听到过,像电影画面一样,很清晰地出现在眼前,真实的如同亲历过,不重述一回,犹如梗在喉,噎得难受。
家中的柜子上靠墙立着爷爷的遗像,黑黑瘦瘦的,两颊上能看颧骨。下颌还有一抹山羊胡子。如果再戴上一副石头眼镜的话,爷爷就和以前的帐房先生差不多了。爷爷突然笑了,点了点头,冲着我说:你这娃儿,想得不错,爷爷当得了帐房先生,爷爷的算盘打得很溜,咱村的会计都打不过我的。不过爷爷的眼晴明亮的很,可不戴眼镜,鼻梁上挎个玩意儿,累赘。你不累?你们个个都戴个眼镜,出来进去多不方便。
爷爷,甭聊眼镜的事,咱聊聊老院里的故事吧!你对老院的事,好奇呢。
老院啊!怎么都拆了呢?我有时候想回去看看,院门上的牌楼全没了,突兀兀的,没了眉毛似的,难看的要命。那个院子是地主的大院,盖院子的时候,爷爷的老爷爷还去帮工了。老爷爷给我爹讲过,善这个院子时的排场,建门上的木牌楼时,土工和木工都在。木工在地上就得组装好,木头结口处都用榫卯连接,连一个钉子都没用,高高地用绳子拉了上去。土工用砖土砌了,木牌楼长进了砖缝里,纹丝不动。上面用金粉写着三个字:耕读第。
我经过地主家的时候,站在牌楼下就会想,什么时候咱家也有这么一个院子,死了也知足了。谁曾想这个愿望居然实现了。说起来,也是可怜,死了的地主也是武家人,论辈分他也得叫咱爷呢,有钱的人家,娶亲早,辈分就和咱穷困人家差了几辈。可怜,死得屈了。爷爷娶你奶奶的时候,还借了他家的钱和粮,还没攒够还呢,人就没了。爷爷还得了人家的房,说起来,这良心上有些过不去。也是命啊。
后来听说他家在汉口做生意的儿子,带着老婆和一个女娃娃到了俄罗斯定居,再也没有回来过。咱家人住进了地主家的院子,爷爷就算砸锅卖铁,也得让你爸他们读上书,不枉住进这个读书人的院子。
你三个大爷参军到了部队上,还提了干,都牺牲在了战场上。爷没哭,爷心里光荣。你四爷去了汉口,不想他也命短,得了场重病,抛下老婆孩子走了。这门亲从此断了。家里就剩下你爸一个男丁,你爸读了书,在外面工作,爷爷怕他丢了老院子,给他娶了乡下的媳妇。可你爸还是没守住啊!老院彻底是荒了。
门口有俩石狮子,你没见过,你出生时,早没了,破四旧被砸了,那俩狮子啊,精神着呢,有爷爷腰这么高。来来往往的人,远远地看见俩石狮,腰背不由自主就弯了。石狮的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不怒自威。爷爷也不敢到跟前去。就怕它们都一口张大嘴,把爷爷吃掉。后来,石狮子砸了,爷爷拖儿带女住了进来。石狮子下面的石墩还在,爷爷坐在上面吃饭,和老伙伴计聊天,天变了。
唉,娃儿,你说,到处光秃秃的,好好的一个院子,怎么说荒就荒了呢?唉,爷爷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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