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这样认为,所谓传承,实际上就是一种领悟,有恪守与坚持的精神回音,有一代人对另一代人秘而不宣的叮嘱。
1981年9月,落叶尚未缤纷,突然某一日,一贯勤俭的母亲奢侈的蒸了二个鸡蛋,郑重其事让我吃下,美其名曰"破学子",这一天,我要上学了。
客家人把"破学子"寄予很高期待,意为第一天上学,万象更新,期许初入学堂的后生,顺利吉祥、早日登科。
这一日,离我满8岁尚差一个月。父亲将我骑在他肩膀上,搂着他脖子上学。那时没有幼儿园,没有学前班,我们直上小学一年级。
因为父亲的学识,我得于接受更多的学前教育,此时,三国演义、说岳全传,乃至林外雪源、柳堡的故事,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耳熟能详了。
学校离家不远,我们家,在重山环绕中。
这是一个古老的村落,一条新开辟的黄泥大道蜿蜒伸向远方,风一吹,尘土飞杨,间或有辆车过,更是尘土飞扬。
我曾祖父是个秀才。秀才寄望儿孙走出竹拐沥,走出大山,走出去海阔天空。爷爷有他父亲同样的梦。
竹拐沥是我们通往外界的塧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山势十分险峻。通上公路后,这里仍旧险要。
大伯初成年便被送出大山,随后二伯也出去了。我们家的男儿,都具有昂扬的斗志,一直往前看,往外走,不屈不挠,前赴后继。
此时,二战正酣,二伯迫上梁山做了"阿保",而大伯在安南立稳脚跟,有了自己的制衣坊,正当大刀阔斧,不幸染病去世。
二伯被家族保回来后,余威犹在,便如家中守护神,解放后后来甚至到了"牛鬼蛇神"盛行的年代,也罕有人敢动我们亲人毫毛。
大娘为安南籍华人,有书信寄给爷爷,说:栋才不幸病逝,留有十数台衣车生意,媳不善经营,而小丫尚幼,父亲请安排接管。
栋才即我大伯父,小丫乃我从未谋面的堂姐。爷爷接到信后,喟然长叹,嘱咐二伯,兵慌马乱的,栋才命都送了,你们就不要再去送命了,这次,爷爷严禁后生出去。
大娘后来又有来信,始终没有得到爷爷回应,二年后,断了音讯,钟氏制衣坊拱手让人。
大伯走后不久,爷爷撒手人寰,享年55岁。家中随即分户,一户分三户,二伯二娘为一户,三伯三娘带着父亲,四伯四娘带着祖母。父亲时年12岁。
实际上这时的父亲,成了不是孤儿的孤儿,东一餐西一口的,到了没人要的地步。
父亲的四姐夫是一位私熟先生,私熟先生把父亲领走了,说:有姐夫哥吃的,就有你吃的,跟着我读书吧!
这位姑爷16岁开始教书,姓曾,德艺双馨,人称曾阿拔,初授课时不够高,但人小胆大,搬个竹板凳,踩上去就上阵。
我打心底敬仰这位姑爷,感恩在那个年代照顾了我的父亲。
父亲就读私熟第三年,姑爷染病逝世,父亲茫然不知所措,随后参军入伍。依父亲的话说只为讨口饭吃。
父亲一母同胞十一人,六兄弟,五个姐姐,父亲排行第十,小名十妹,十一是我叔叔,大概五六岁便走了。几个大姑从小送人当童养媳。
父亲说,爷爷在时,最是疼他,常自晚上归来,还顾着蒸几个鸡蛋,摇醒并剥了壳喂他吃下。
父亲象极了爷爷,也在我还小的时候,半夜摇醒我,蒸了鸡蛋给我剥壳,喂我吃下。但让我记忆最深刻的,还是第一天上学。1981年9月,那一日落叶尚未缤纷,我骄傲的骑在父亲肩膀上,一直到学校。
生活有时候需要仪式感。父亲在有意无意间,给我营造仪式感。后来无论求学、参军还是参加工作,即便离车站三五里路,父亲总坚持送我,亲自挑了我的行李,让我象大少爷般跟在身后。
这是一份沉甸甸的父爱,让我久久难忘,历久弥新。以至当我的小孩也上一年级时,我坚决要接他出来,然后把他高高托起,放在肩膀上,带他出去吃饭,给他讲我第一天上学的故事。
我实在希望这能成为一种传承,如一幅美丽的画卷,烙印在心里,永远厚重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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