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说沈队,你一大早把我叫过来,是有新的案件了吗?”
沈聪从昨天傍晚接回女儿后,就一直保持着一个表情到现在,等到法医后才松了一下面部肌肉,但脸色也没有其他缓解的迹象。由于心里想着其他的事,也没在意法医的抱怨。
“上回,你给死者卢沁怡做检查的时候,有其他伤痕的发现吗?”
“什么?”
“其他伤疤。”
“有啊!不过伤痕都有些年头了。小孩子磕磕碰碰是正常的。”
“这……”沈聪刚准备开口,手机就震动起来。
“嗯,嗯,好,我这就过来。”挂了手机,“真有案子了,先走了,你再看看。”
两三辆警车驶进某处住宅区,警笛四起,刺耳的声音勾引着人们的好奇心——遭贼还是凶杀——安静的小区开始蠢蠢欲动。
“好好的人,怎么突然跳楼?”
警戒线及时拉了起来,但没有阻碍外面的议论声。
“初步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沈聪盯着命案现场,旁边的同事在向他汇报目前的情况。
死者李妍,性别女,育人大学大二在读。
“昨天妍妍朋友走后,她就一直不对劲,说什么有鬼有鬼的,我没当回事,早知道就注意她了,带去医院检查的……我……我……”抽泣着向警方解释的妇人正是李妍的母亲。
前几天李妍才被沈聪侦讯过,那时歇斯底里据理力争的女孩,现在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它横在人们上班的路上,洒在它上面的是东方冉冉升起的刺眼阳光。
“我刚刚又去看了一下那份检查报告。”
“嗯?是有什么发现了吗?”
还在命案现场的沈聪接到了法医的电话,他掀起警戒线,走得离人群远了一点。
“嗯,你说。”
“左手小臂那有一片?”
“不深?美工刀?”
“知道大概有多久了吗?”
“五年之内?有可能三年?总之时间也没有很长,是这个意思吧?”
“好的,那我知道了,麻烦了。”
沈聪挂了电话,翻出通话记录,手指往更早的日期滑去,最终停在没有备注的一串电话号码上,犹豫了一下,拨了出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
无奈,只好打开短信编辑页面,简单打了几句话。
“沈队!”
刚把手机收进去,警员就呼喊他。
“我们拿到班级同学的照片名册,已经向李妍母亲确认过,李妍身前见的最后一个外人就是她同班同学。”
“叫什么?”
“刘雨姿。”
(六)
“诶,看微博了吗?”
“什么?”
“就是一女大学生今天凌晨跳楼自杀的消息。”
“看见了,怎么了吗?”
“听说是我们班上的李妍?”
“李妍?好好地怎么跳楼了?”
“诶,你说,卢沁怡的死不会真跟她有关吧?”
“不可能吧,这人是飞扬跋扈了点,可心地好像不坏。”
“那你说好好的,啊,学校干嘛让她回家休息?在家里好好的,怎么就跳楼了呢?”
“你这意思,是说,她做贼心虚?”
“啧,我看难说。”
“经你这么一说,这几天学校在传,什么卢沁怡阴魂不散,还什么有人路过她死的那个寝室居然听见里面有声音,咿咿呀呀地响,不会真是冤死的吧!”
“那还得了,我就住她隔壁寝室,完了完了!”
两个女生坐在教室靠窗的角落上,小声讨论着八卦,由于过于忘我,没有注意从后门走进的人。
“你们说谁阴魂不散?”
“就是我们班上的卢沁怡啊!啊!你谁?”
女生听到有人插话,下意识回答出来,一转头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孔。
“嘘!”对方并不想引起班上其他人的注意,从胸前的衣袋里拿出一张证件,“给我仔细讲讲这个谣言,可以的吧。”
不是问句,不容推脱。
“可以的,从什么开始讲?”
“就从你们说的李妍开始。”
这两个女生平时跟李妍关系不错,她们之间一直玩得很好。李妍天生个性开朗,性格大大咧咧,跟身边每个人关系都很融洽。除了卢沁怡。在李妍看来,卢沁怡就是一只从农村来的丑小鸭,还是不会长成白天鹅的那种。实际上,大学伊始,李妍还经常跟卢沁怡交往,时不时一起去食堂吃饭。但从大一下学期开始,李妍一碰到卢沁怡就会朝她翻个白眼,骂句“贱人”,有时还会使坏绊她一下。大一时候的卢沁怡特别胖,目测有一百六十斤,所以李妍经常大声地说“瞧瞧,死肥猪连走路都走不稳,这个肉抖得,啧,真油腻,恶心”。卢沁怡死亡那天,李妍不在学校,等她回到学校听到这件事,愣了很久才说一句“活该”。几天前,李妍被警察局传讯,加之她回来后没有上课,直接被劝回家休息,同学间难免有卢沁怡之死和李妍脱不开干系的流言。
“李妍为什么前后对卢沁怡变化这么大?”
“因为李妍听说卢沁怡一直在背后说她为人嚣张,这话传到她耳朵里了。”
“卢沁怡真的说了这类话吗?”
“说了的吧,因为是李妍亲口跟我们说的。”
“那又是谁对李妍说的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
“喂,什么李妍亲口告诉我们的,明明是那个人亲口告诉我们的。你忘了?那天我们在食堂吃饭,有个人过来和我们一桌,她跟李妍说的。”其中一个女生撞了撞另一女生的手臂,提醒道。
“哦哦,对了对了,有这么回事!”
“什么?”
“那天我们在吃饭,班上一女生碰巧和我们一桌,她跟我们说的。”
“是谁?”
“是很文静的一个女生,叫刘雨姿。诺,就坐在第二排中间那个!”女生说着对教室前排指了指。
“那你们刚刚说的阴魂不散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卢沁怡死后几天,有人路过她那个寝室门口,听见里面发出咿咿呀呀地声音,像鬼叫一样。”
“我就住在那个寝室的隔壁,我怎么从来没听到过。”
“也许门比墙的穿透性强吧。”
“那是谁第一次听见的?”
“据说是刘雨姿。”
“不对呀,她寝室不是在楼上吗?她无缘无故下楼干嘛?”
“也许串寝聊天呢!她朋友不是很多吗?”
上课铃声适时响了起来,沈聪也不能再多问了,而且他的手机又震动了。
(七)
“是沈警官吗?”对方的声音很恭敬。
“对,是,我先前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就给你发了条短信。”
“嗯,看见了,那个时候,我还在上课。”
“也不是急事,就只想问问关于你朋友卢沁怡中学时候的情况。”
“可以。”
沈聪的脸色越来越差,回办公室这一路上没几个人敢跟他打招呼。
“沈队,给你说件怪事?沈队?沈队!”
“啊!”
“在想什么呢?不要说你还没从今早的案件中缓过来?”
“没有,你要跟我说什么?”
“就那天,女学生卢沁怡死亡的那天,不是在学校正门围了一大群记者吗?”
“看见了,那个时候我们不是从另外一个门离开的吗?怎么了吗?”
“你难道不奇怪怎么这群记者消息这么迅速吗?”
“这有什么?网络社会消息快,没什么惊讶的。”
“网络社会是没什么惊讶的,但是网络社会也不会有人能预知死亡啊!”
“预知死亡?什么意思?”
“我也今天才听我那个记者朋友说起,他说中秋节那天下午三点,他们报社收到了一封邮件,邮件中说,未来一个小时内育人大学将有一位女大学生死亡。”
下午三点,卢沁怡死亡时间是下午三点半左右。
“这份邮件,旺市所有报社都收到了,因为数量多,都当做垃圾邮件了,但没想到真的出了命案。”
“那份邮件能调出来吗?”
“可以。”
“你派群技术人员,去市里收到这份邮件的报社调查一下IP地址。”
“沈队,你不一起去吗?”
“我下午还要再去趟育人大学。”
“那行!”
从学校回来的沈聪是懊悔的,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明明走得是正常的办案程序,最后居然成为毁了一个女孩子未来的原因之一,没人会来指责他,就像没人会去指责学校草木皆兵一样。但他过不了自己良心。
他看着校园内所有年轻人来来往往,本来卢沁怡应该是他们中的一个,本来李妍应该也和他们一起嘻哈打闹、上下课的,但是年轻就这么被断送了,没人知道她们是被什么断送的。
还来不及向未来证明什么,过去的痕迹已经被各种新生掩盖。
(八)
“刘雨姿?”
沈聪在女生寝室楼附近待了有段时间,终于看见想找的人。
“是,你是谁?”
“警察。”证件和嘴巴一起打开,“可以聊聊吗?”
“可以。你们先走吧,我有人找。”后一句是对与她同行的人说的。
一如之前女生们说的,刘雨姿有很多朋友,她说话慢条斯理,吴侬软语,听起来非常的糯,也异常有说服力,可这些对沈聪并不管用。
“听李妍妈妈说,你在死者去世前一天下午就去找过她?”
“是的。”
“有什么事吗?”
“没其他事,就是和她说一下学校的事。”
“闹鬼的事?”
“什么?”
“卢沁怡阴魂不散?”
“沈警官,你连这个都知道?”
“你怎么知道卢沁怡阴魂不散的?”
“我听到的。那个时候我听到她那个寝室发出了声音?”
“什么时候?”
“白天吧,还是晚上,我怎么还记得?”
“你把声音录下来了吗?”
“谁会想得到,怕都怕得要死!”
“可是遇到什么新奇的事情,拍下来,不都是年轻人会做的吗?”
“沈警官,你是怀疑我在说谎吗?”
“不是不是,单纯对声音好奇,毕竟我来了这么多次都没听到过。”
“说,说不定,你,你下次来就能听见了。”
“听说,是你告诉李妍卢沁怡在背后嚼舌根的?”
“卢沁怡在寝室说啊,那个时候我就在她们寝室,听见了,当时气不过就给李妍说了。”
“可是,卢沁怡很少跟班上同学交流的,她和室友没好到可以对人评头论足的地步吧?”
“反正我是听见了,再说,女生间这样子传话很正常,不互相嚼舌根的人才有问题。”
“所以,你也这么说别人?”
“都说了,这在女生间很正常。”
“也就是说,存在着卢沁怡对李妍的那些评价里也有你对李妍的不满的可能性?”
“那哪能啊,沈警官,我和李妍是好朋友。”
“李妍因作弊被处分的事你也知道?”
“是啊,这件事还是我告诉的。”
“我问过你们导员,那天卢沁怡找他是因为贫困生的事。”
“说不定导员忘了还有作弊这件事?”
“我那天也见了导员,那个时候我……”
“你也去了导员办公室?干什么去的?”
“额,拿,拿请假条去的。”
“你知道谣言可以杀死一个人的吧?”
“但是法律从没有规定传谣言的人是犯罪啊。”
“你法律学得很好。”
(九)
今天一整天,沈聪的电话就没有停过。
“沈队,你还在育人大学吗?”
“还在。”
“我们现在要去育人大学的机房,报社那里的IP地址显示在那里。”
“怎么会这样?我先赶过去!”
“沈警官,你还有其他事吧?”
看着沈聪挂了电话,阴沉的脸上扯出了几丝疑惑。
“谢谢你的配合,先走了!”
沈聪不回答刘雨姿的疑问,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中秋节很少有学生还会呆在学校,只见视频里出现了一个瘦弱的人影,随便打开了一台电脑,等跳出桌面,那人熟练地输入个人账号密码将网连上。
“查一下当天记录。”沈聪的眼睛还盯着监视器,嘴上拜托机房的工作人员。
那个瘦骨嶙峋的人打开一个网页界面,当场注册了一个邮箱,注册成功后,点开“写信”开始急速地打字,一看就不是心血来潮,打字的手没有停顿,五分钟过后,结束,发送,关电脑,离开。动作不拖泥带水,一封有计划的邮件。
“警官,名单在这儿。”
不是特殊时间段,不会有人特地来用电脑。在看视频时,沈聪就知道这人是谁,可没看到名单前他不愿承认。直到现在,白纸黑字告诉他。
姓名,卢沁怡。
学号,00127212。
“中学时的卢沁怡是个很开朗的人,热心善良,有很多朋友。只是初三那年,她母亲得癌症走了,好像是乳腺癌。那一个月,她胖了整整四十斤,出丧后回到学校,班上的同学都叫她‘肥猪’。因为胖,以前的那些朋友们都不跟她讲话。而且那个时候,她总是穿着宽大的校服,哪怕是四十度的高温,她的长袖外套也不曾脱下。但我这个暑假见到她的时候,她瘦了好多,像一只气球被人戳了一下,突然瘪掉。”
沈聪不愿意把思绪拉回上午接到卢沁怡朋友电话的时间点,他想忘了,试图按照一般的查案手法慢慢查下去,可现如今,在他面前一遍一遍放着的视频告诉他,这个女孩曾经就受过的非人之痛。他尝试把视频放慢,不放过任何细节,想找到一点,哪怕一点,证明是有人盗了卢沁怡的学号和密码,证明是有人刻意为之。不断延长的时间,只是在一遍遍告诉他,告诉他从来没想过,也不敢去想的事实。
停止吧,死亡通知书是她自己寄出去的。
别再找了,告诉你吧,她是自杀的。
这一次,她的自杀,不是像中学时候,自己用美工刀划在左手小手臂上,那一刀又一刀的犹豫。
(十)
那天是个团圆夜。
卢沁怡将寝室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随后,从柜子里处拿出一条绳子,是前几天同学落在操场上的跳绳。
右脚踏上第一个阶梯,左脚跟上,之后,伸出手,把绳子围着电扇柄匝了几圈,遂爬下阶梯。
她将桌面收拾干净,穿不合体型的衣服,站在绕着绳子的电扇下,将自己的长发分成两股,分别在左右手上灵活地缠绕着,到无法再卷的时候停止,往两侧紧紧一扯,接着,卷好的头发绑上自己的脖子,这一次,用力地拉紧,用力!再用力一点!快要结束了!你马上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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